餘 靜:秋 惑
秋，真的涼了，隨著那颯颯的風吹過，便從枝頭飄落到了心頭，也一定飄落到了更遠的遠方吧。遙遠的遠方，此刻該是怎樣的高天白雲，風煙俱淨呢?那被一張歲月素琴彈去塵埃的河流，又會幾許的空明澄靜，夢影婆娑呢?那曾經屬於我的小山和樹林，都還好嗎?那籬笆上纏繞的牽牛花可否還美麗依然?
哦，與望穿秋水中，伊人遲遲未歸，野渡無人舟自橫。山菊花在落落寡歡，野柿子會自行跌落。而那溪邊的紅蓼，也一定在吟盡了今秋最後一行離詩之後，無人會闌珊了吧。隔著灰蒙蒙的天空，我還可以看到那岸邊的蒹葭仍在和著《詩經》裏的節拍瘋長著，癡癡地，在水一方，直至霜雪白頭。而，近處，這一片一片的黃葉兒也正在打著旋兒地飄舞，真把人的心舞得一塌糊塗啊。
秋天，鳥兒都飛向了南方。可飛不出萬丈紅塵的我，在桎梏於自己的小天地時，忽然憶起杜甫的“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之句時，禁不住就潸然淚下了。是的，雖然物轉星移，寒來暑往，花開花落，月缺月圓，都本是自然尋常之事，可是折射到不同性格和際遇的人心裏，能夠真正做到物我兩忘心無旁騖地“長空萬裏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的人，恐怕古往今來也隻有李白吧。於是，佳人有了“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的身世之傷;才子有了“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的失意之歎;漂泊者有了“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的羈旅之愁;國破者有了“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的家國之恨。舉目四望，信手掂來，書裏書外，翻來覆去，皆是秋聲。這真是“誰家秋院無風入，何處秋窗無雨聲”啊。
我非人間惆悵客，焉何愁緒也幾多?想我隻是這塵俗中的一個平凡人，對生活的要求本不多。可是，在執著於自己柴米油鹽生活之時，麵對著這秋風四起落葉飄零，也會不自覺地想起一些前塵往事，想起那些留在生命裏的疼痛和遺憾;於是一種淡淡的愁緒就籠罩了心扉，且氤氳成災，纏纏繞繞，無法釋懷。尤其是在這秋雨之夜，離人雲之南，身上衣正單。各自風雨路，秋意俱闌珊。想來，秋天注定就是個傷感的季節吧，任誰也躲不過。人未老，發已秋，古難全，今亦同。
其實，對於秋天，我還是從骨子裏喜歡的。我喜歡她的成熟和靜美，喜歡她累累的碩果掛在枝頭;喜歡她的秋水如泓空人心，喜歡她的雁陣南飛秋思銜;我喜歡看那黃黃的野菊花在山坳裏盛開，清清爽爽，一吟千古高風;也喜歡看那城市街道兩旁高大的樹，愈到深秋愈繁華，沉浮都如一夢中。
不知不覺，秋，已尾聲。欲說還是休，天涼好個秋。想必人間有味，都在此間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