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波:王財哥的習慣動作（小說）

王財哥真名叫王才閣，是寶川煤礦采煤一隊的材料員，因為生性節儉，節儉到吝嗇，吝嗇到幾近於自虐，他的一些習慣動作常常讓大家不忍直視，於是取其名字的諧音一致給他雅號“王財哥”，不想竟一喊成名。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農村出生的人，對饑餓和缺油少鹽大都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因此，他們那一代人至今依然保持著不少那個年代的生活習慣。但，生活在蜜罐裏的80後、90後卻對那些習慣頗為費解，甚至常常認為是在製造噱頭，在搞怪。王才閣就有一些習慣動作有時就會被他的兒孫們視作怪癖。在某種場合，甚至還覺得非常的“跌份”，以至於外出吃飯，讀小學二年級的小外孫常常不願與姥爺同桌，說是看不慣他的吃相，“什麼看不慣他的吃相，是害怕他姥爺在桌上收剩湯剩水丟他的臉。”小孩的姥姥夏春花一語點穿小家夥內心裏的小九九。

王才閣最令家人反感的習慣動作之一是收殘湯剩水，為此他還被老婆夏春花謔稱為“爛潲桶”。每次吃完飯，打著飽嗝的王才閣總會帶著滿意的目光在桌子上逡巡，他的目光一個盤子一個盤子地審視，然後會定定地盯在某個盤子上，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盤子端到身邊來，將剩菜連湯帶水完全倒到自己碗內。盡管有時他已經吃得很飽，或者並不喜歡那種油得令人犯膩的味道，但是習慣使然，不將盤子裏的剩菜剩湯倒幹淨了他心裏總覺得不踏實。倒的時候，當然有時也會因為湯水太多或手腳不穩而會撒到衣服上，為此他沒少挨夏春花理罵，“你倒點別人留在盤裏的殘湯剩水，還把女兒花幾千塊錢給你買的衣服作踐了，你說你呀，要怎麼說你才好!”這是王才閣自己家人團聚或者自己掏錢請客時的寫照，自己請客因為他會根據人數及每個人的飲食量來訂餐，而且他還有個邊吃邊加菜的習慣，所以吃到最後基本不會剩什麼菜。別人請客的情況則不同了，四川人出於好客的習慣，主人根本見不得桌上菜肴出現空盤的情形，為此常常是一頓吃下來桌上還剩有大量菜肴，有些菜品甚至動都沒動。每逢此情形，王才閣總會心疼地看著滿桌菜肴一聲長歎，這要在瓜菜代、玉米粒摻的年代足足夠一家三口一年的營養啦。然後眼巴巴的看著主人，以征詢的口氣建議：“丟掉太可惜啦，我給你打個包?”這種情況下，主人一般是不好意思打包的，但又礙於情麵不好過於推辭，於是順水推舟，“你打吧，我知道你節約，見不得浪費。”實心裏就等這一句話的王才閣立即叫服務員拿來食品袋，在眾目睽睽之下泰然自若地將各種剩菜分類打包。長此以往，大家都熟悉了他的秉性，凡有他在的場合就會自覺地少點些菜，遇到有剩菜時也會趕緊招呼服務員為他打包。見慣不怪，久而久之大家竟不約而同地覺得他做的是正確的，然後在沒他在場時也會根據人多人少適當點菜，甚至也會在剩菜較多時主動打包。

生活上，他節儉到家了。工作上，作為材料員，他更是連一小截鐵絲都看得很緊。“好像每樣東西都是他自己的一樣，那個財呀，讓人好氣又好笑。但，也的確能讓人放心、省心。”聽得出來，采煤一隊隊長王大昌對他材料員的工作是認可而且褒獎有加的。

前幾年，煤炭企業處於十年黃金期，企業效益好，材料管控自然也就盯得不是很緊。反正材料費綽綽有餘，埋一根支架，丟兩三根腿子，也沒人太計較，很多工人由此養成了大手大腳的習慣。但王才閣卻是個例外，他對現場材料浪費的斤斤計較和六親不認，有時甚至到了令他的本家連隊隊長王大昌都啼笑皆非。

話說2008年1月15日，王才閣休息在家。當天，礦上生產副礦長張曉磊家搬家，找到采煤一隊隊長王大昌請他幫忙找一圈鐵絲用於家具捆綁用，王大昌與張曉磊私交甚篤，加之工作上又是上下級關係，於是不假思索就從連隊庫房裏拿了一圈鐵絲交給張曉磊，但忙中出錯卻偏偏忘了通知王才閣做賬。第二天，王才閣到了礦上，進庫房清點材料，一下子就發現差了一圈鐵絲，於是大張旗鼓地找每個生產班組詢問，清問是不是哪個不辦領用手續偷盜庫房材料，而且揚言要重懲以刹不正之風。一番折騰下來，到最後查清是隊長拿了。這種情況下，一般人都會息事寧人，自個兒悄悄把賬抹平了事。王才閣卻不然，他直接找到了王大昌，直言不諱地告訴他材料是集體的材料，集體委托他管理，他就得盡責，材料到哪兒去了他不知道怎麼向集體交代，既然你王隊長拿走了，那麼你就得想辦法給他個交代，讓他能給集體一個交代。一番繞口令下來，把個王大昌繞得雲裏霧裏，最後終於聽懂了他的語意，足足看了他有兩三分鍾，最後恨恨地拋下一句話，“我自己買一圈鐵絲來交給你，可以交代了吧!”

2014年，煤炭經營形勢急轉直下，寶川煤礦在大會小會號召全礦職工從材料領用、電力管理、六費支出各方麵厲行節約，開源節流的同時也連續出台了多個文件強化材料管控。王才閣的“財性”於是順杆兒爬地堂而皇之地發揮到了極致。2014年10月的某一天，寶川煤礦在采煤一隊所在的5136采煤工作麵機巷舉行一年一度的電鉗工技術比武現場操作比試。作為比武所需材料供應承辦連隊管理人員，王才閣親臨現場觀摩了比武實況。比武通過真空開關故障排除、剔線槽、組裝防爆器等程序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轉眼到了接線環節，比武正在進行中卻出了狀況。“敗家子，敗家子，你們是恨不得把礦上搞垮喲!”一直抱著欣賞與羨慕態度靜靜觀摩的王才閣卻在參賽選手們有序操作中突然忍不住發起飆來。一問，原來是他發現此組4名參賽選手因為心情緊張在剝纜線時，均有剝線過長導致鉸接之後還剩有不短一截線頭子的情況發生。透過昏黃的燈光，看著滿臉通紅神情激動的王才閣，王大昌又好氣又好笑，你說人家比武有規則、有評分細則，剝線過長、鉸接不規範該扣分的扣分，該得什麼名次的得什麼名次，你在這兒瞎嚷嚷個什麼勁啦，於是趕緊上前予以製止。

最後，王才閣大鬧比武現場的插曲被寶川煤礦機電礦長寫進了比武總結，要求全礦電鉗工向他看齊強化節約理念培樹，從一節鐵絲、一顆螺絲釘做起，爭做技能高手、節能標兵。“王財哥，真他媽有才!龜兒子，沒參加比武，倒比我們參加比武得了獎的還露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