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震：故鄉人·大老炳
大老炳是我們村一李姓人家的長子。我小時候在農村生活時，身高不足1.6米的大老炳已近知天命的年齡，一天到晚沉默寡言的，就知道幹活，成天忙忙碌碌的像個陀螺似的不停歇。至於他緣何被村人送以“大老炳”的綽號，我感覺就是因為他的沉悶不語和三腳踹不出一個屁來的不慍不火的性格和他喜歡吃豆餅的緣故吧。
大老炳農忙時節就忙地裏的莊稼，農閑時節就挎個碩大的荊條編製的筐，滿荒坡溝坎的去割草，喂羊、喂兔、喂牛，很少見到他在村裏閑溜達。除去飯點的時候會見到他端著粗瓷大碗到村裏飯場處往樹旁或牆角一靠吃飯外，平實見到他都是挎個大筐薅草、拾柴，清理豬圈、羊圈、兔舍、牛欄，一刻不得閑著。即使村裏在農閑時節來個說書唱戲放電影的他都不會去，他都要在家裏抽著旱煙侍弄他的家畜家禽。
縱是如此，大老炳家仍然不算富裕，兩間土坯正房外加一間土坯廚房，然後就是泥巴碎磚麥秸草搭建的豬圈羊圈兔舍了。從這可以看出，對於養殖家畜家禽，他極為上心，那年月，牛羊豬兔、雞鴨鵝是農村廣大家庭主要的經濟來源。
記憶中，大老炳無論是下地幹活還是上街趕集，都是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褲，寬鬆肥大。村人常把大老炳和大老萬在穿衣上麵有著一戲謔，對大老萬說，你看人家老炳，身材矮了多好，褂子褲子都鬆鬆肥肥的，哪像你，高高瘦瘦的，褂袖子不到手腕，褲子蓋不住腳踝，還是老炳個子矮了省布。特別是冬天，一身在當時農村已少有人穿的老式大襠棉褲和大襟棉襖及一頂“墳頭”式的棉線帽是他的過冬行頭。我們每天早上去上學經過他家門口時，常見他咳嗽著打開房門後，雙手抓住大襟棉襖兩邊襟角內外一掖，一手按著剛掖好的襖襟，一手將牙齒咬著的一根藍黑色的布帶子取下，往腰上一係即可(領口下邊幾顆粗布衣襻扣也不扣上)，再將那頂黑不溜秋的帽子往頭上一戴，蓋住兩耳，便挎個糞筐，拿個糞扒子去野外拾糞。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農村大多數人家都已使用了化肥，再說他家喂養的牛羊豬、雞鴨鵝的每天也能產出不少糞便，而他還是要去拾糞，許是多年來延續(養成)的習慣吧，就是喜歡早起和閑不住，我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拾糞老頭”。
大老炳和他婆娘一生共生育了五個女兒，他那老實的婆娘為沒能為他生個兒子成天唉聲歎氣，沉默寡言，與老炳一樣每天就知道幹活，飼養家畜家禽。他們夫妻兩個雖沒有男孩，在村裏卻也無人欺負他們，老實巴交的他們從未在言語上得罪過誰，與村人相處得極為融洽。他們的幾個女兒出嫁時都是村裏左鄰右舍的前去幫忙、打理。那年月，雖是窮苦，可大老炳和他婆娘還是為每個女兒出嫁時都置辦了份那年月時興的嫁妝，這全得益於他們勤勞操持的家畜家禽和省吃儉用積攢下的積蓄。但是，他們家的簡樸生活在村裏也是出了名的。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農村的生活水平已經好了很多，不說大魚大肉，白麵饃饃、大米稀飯還是不短缺的，家家戶戶頓頓都能吃上白麵饃饃、大米稀飯了。而我們卻時常看到大老炳和他婆娘吃摻了紅薯粉的雜麵饃饃，還時常挖野菜做成菜粑粑餅，喝黑糊糊的紅薯麵稀飯。村鄰不解地問他們，生活好了還這樣作賤自己幹啥呢?生性沉默寡言的他們自是不會說個一二，頂多報以咧嘴嘿嘿一笑，算是給你個回答。其實，大家都知道，他們是簡樸慣了的。
記得，大老炳最小的女兒年齡和我不相上下，她家人和村人們都稱她為五丫子。有一次，我們一幫男娃女娃到他家找小五玩，卻見到大老炳正在羊圈裏蹲伏在一隻母羊的屁股後麵。我們很納悶，呼啦一下圍攏近了去看他在幹嘛。他的動作讓我們一幫沒見過啥的孩子驚大了嘴巴，他左手端隻飯碗，右手在老母羊那肥嘟嘟的奶泡上來回捋動，細細的羊奶水便嗤嗤地滋到了飯碗裏，不多會便有大半碗了。然後他站起身，端著碗讓站在他旁邊的小五丫趁熱喝下。我們驚奇著眼睛，納悶著，這羊奶能喝?許是小五丫在我們眾目睽睽下不好意思，她說不喝，被大老炳嘟囔了幾句後，便極不情願地接過碗喝了幾口，然後將碗遞給她爹，轉身跑開了。讓我們沒有想到的是，大老炳接過還有小半碗的羊奶，咕嘟咕嘟幾口給喝幹了，邊砸吧著嘴，邊挎著大筐出了院門。之後，大老炳和他家小五丫喝羊奶的“奇聞”便被我們孩子在村裏傳開了。出乎意料的是，大人們及大孩子們在聽到我們的悄悄話後，並沒有我們預料的驚奇。我們隻知道牛奶可以喝，卻不知道羊奶也是可以喝的。就這事，小五丫被我們一幫孩子取笑了好長時間，說她是喝羊奶長大的羊娃娃。還真是別說，小五丫從小就生得白白淨淨、細皮嫩肉的，估計是喝羊奶的緣故。
在五個女兒相繼出嫁後，大老炳和他婆娘也算是完成了人生中最大的使命。但是，生性勤勞簡樸的他們，每天早晚仍舊忙忙碌碌，侍弄一群雞鴨和一圈的豬羊，仍舊穿著粗布衣褲，吃著粗糧淡飯，過著平淡簡樸的日子。隻是在逢年過節或是農閑時節，五個女兒和女婿們間或帶著外孫外孫女相繼拎著禮品來看望他們。那些個日子，是他們一年中最閑適最奢侈的日子，劈柴，燒鍋，拾掇院子，全是女兒們殺雞燉肉地張羅著飯菜。待女兒女婿外孫外孫女們離開後，生活一下子又複歸於平靜。大老炳和他相伴一生的婆娘，在日出日落中默默相守，相扶相攜，安樂平和地度過屬於他們的歲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