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煤炭“壞賬”清單:煤企融資難,銀行怕受傷
呂梁山明亮的陽光照得刺眼,但山溝裏的風卻是冷的。技術員李長武(化名)早上起來掃了掃院裏的落葉,就又縮回了辦公室看電視。
這樣的日子已過了一年,院子裏幹幹淨淨,看不出絲毫煤礦的樣子。這座位於山西省臨汾市蒲縣的小煤礦已停產一年多,如今隻有二三十人留守。
“煤炭市場不景氣,挖出煤來也是賠錢。”李長武說。這座年產30萬噸的民營煤礦2009年被山西煤炭運銷集團有限公司整合,年產能擴充為90萬噸,但剛完成第一期工程就趕上了煤炭市場下行。
“蒲縣14個煤礦如今隻有8個在正常生產,”李長武說,“還有一座礦去年停產一年,今年開工了。不生產哪來的流水?每個月光還利息就要3000萬。”
數據顯示,截至7月末,山西五大煤炭集團的期末資產負債率為82%,較年初擴大0.23個百分點。它們的長短期融資合計6032億元,其中,短期借款及應付票據2334億元。
“山西省的金融業,不論是銀行信貸還是直接融資,其服務重點長期以來都是煤基產業。”今年6月,山西省委書記王儒林撰文稱。受煤炭行業影響,山西省涉煤金融風險積聚。截至上半年,煤炭行業貸款餘額占到全省煤炭行業融資總額的78.36%,占到全省金融機構貸款餘額25%左右。煤炭行業貸款不良率為3.45 %,較同期上升1.62個百分點。
山西全省正在盡力解決煤炭企業融資難問題,但與此同時,聯盛、海鑫、中誠信托三大事件令山西的金融機構紮緊了口袋。在山西省農村信用社內部,聯盛集團在柳林縣的子公司破產導致的信用聯社不良貸款被稱為“柳林事件”,據報道,短短時間內,農信社係統給聯盛集團相關公司放出了超過40億貸款。
省聯社日前專門下發文件,要求各級農信社要重點關注涉煤行業貸款風險防控工作。
“抱團欠款”
沿著羅克路進山,這條臨汾市重要的運煤通道已不如往日熙攘。
“煤礦還在生產,但產量隻有60萬噸,與去年持平。”潞安集團整合的一座當地煤礦的生產經理顧順林(化名)說。
“現在煤價是190元每噸,基本上可以做到不虧損,但領導層的獎金都取消了。”他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這座煤礦2009年開始整合前年產量不足30萬噸,整合後將年產90萬噸,但改擴建竣工後的三年,也是煤炭市場下行的三年,“每年都達不到滿負荷產能。”
山西省統計局11月26日數據顯示,10月份,山西省原煤產量7992.78萬噸,同比增長5.2%,連續三個月同比增長,1—10月累計原煤產量同比下降0.2%。
山西省統計局相關專家表示,煤炭工業增加值增長,一方麵與去年同期基數較低有關,另一方麵也與冬季采暖期用煤需求增加相關,總體上是積極的變化。但這一變化或隻是偶然性的短期波動,山西經濟總體上仍然處於最困難的時期。
聯盛破產重整案件讓本就吃緊的銀企關係雪上加霜。今年9月的一份招投標公告顯示,目前法院已經裁定受理山西聯盛能源有限公司等23個企業破產重整。截至2015年1月31日,山西聯盛能源投資有限公司等公司合並財務報表顯示,其未經審計的資產總額為506億元人民幣。
“現在不止煤炭企業貸款難,銀行還想辦法‘抽貸’。本來業務員說得好好的,隻要還清上一筆貸款,馬上可以放下一筆,但等煤礦還上貸款,那邊就沒消息了。”山西省煤炭廳一名不願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員說。
“在以前,煤老板之間通過互保就能拿到銀行貸款,但是聯盛集團出事以後,銀行就不認可互保模式了。有的地方還出現了‘抱團欠款’,甚至‘抱團逃債’的情。”他說。
融資難度加大的同時,融資成本卻在提高。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得到的數據顯示,山西五大煤企之一的晉煤集團,今年的銀行貸款規模減少了10%左右,晉煤集團本部貸款利率卻上浮了10%,子公司更是平均上浮約15%。
“朔州市有52座煤礦,今年上半年有接近30%的煤礦停產,還有一半的煤礦減產。但朔州市煤炭行業中長期貸款占比較大,所以貸款風險還沒有完全暴露。”一位熟悉當地煤炭產業的人士介紹。
清理不良貸款
在2012年前,煤礦還是金融機構搶破頭皮的優質客戶。“那個時候,經常是信用社理事長親自帶隊登門拜訪,能使出的本領都使出來了,又是‘綠色通道’,又是‘特事特辦’。”陽泉市一名已離職的農信社信貸業務員告訴記者。“結果那一次,一個月時間內就給那個煤礦放了5個億貸款。”他說。
但現在,嚴防不良貸款反彈成為山西省農信社的重要任務。2014年,山西省農信社係統實現了難能可貴的不良貸款“雙降”。但這個成果來得驚心動魄,直到去年11月底,全省還有6個市、62個縣級機構不良貸款餘額和不良貸款率“雙升”。
不良貸款聽證問責成為山西省聯社2014年的“一號工程”。山西省110家農村信用聯社管理著8400多億元資產,貸款餘額近3600億元,是山西省屬金融機構的龍頭。
但今年6月,山西省委書記王儒林撰文稱,農信社包袱沉重,不良貸款居高不下,改製重生任務十分繁重。
山西省聯社曾提出2015年底前化解全部的高風險農信社機構,但這一計劃已經拖延,“內部意見據說是用兩年時間完成。”上述信貸業務員說。
公開信息顯示,2010年時,山西某市13家縣級信用社隻有3家實現盈利,其餘10家均為虧損,潛虧信用社高達76.92%。據統計,農村信用社每年僅少提貸款損失準備缺口一項,就是當年實現利潤數倍。
據統計,2010年末,該市13個縣(市)中,有9個縣聯社的不良貸款率高達15%,其中有5個信用社高於20%到30%。
“當時的不良貸款主要是小化工、小煉油廠、小鐵廠等五小鄉鎮企業和農民個人壞賬,那些企業都已關停倒閉了,沒法收回欠款。”上述業務員說。
公開數據顯示,山西省地方金融機構共7類154家。截至2014年年末,全省地方金融機構不良資產已近450億元。
但在實體經濟下行中,仍迫切需要金融支持。山西省金融總資產達到3.4萬億元。在地方政府的積極奔走下,就連在聯盛事件中“受傷”頗深的國開行,今年以來也向山西國有重點煤炭企業發放維穩貸款37億元。
但金融機構如今已不把貸款放進煤炭一隻籃子。公開數據顯示,晉城市上半年全市貸款增加60.8億元,其中投向煤炭行業隻有21.9億元,文化產業和新一代信息技術產業成為另外的主要融資行業。
“我們這座煤礦的技改隻花了二三億,已經算非常節約的了。有的年產能90萬噸的煤礦,技改費用花了9個億。”潞安集團在蒲縣某煤礦的生產經理顧順林說。
2009年開始,山西省開始全省範圍的煤炭資源整合,參與整合的主體——大型煤炭國企和民營企業集團花費了巨額費用,其中很大部分來自金融機構貸款。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獲得的一份調查報告顯示,截至2010年5月末,中國人民銀行太原中心支行調查了山西省內20家金融機構,其各項貸款餘額較煤炭資源整合前增加了45.69%,其中煤炭行業貸款餘額較整合前增加了94.30%,占金融機構各項貸款的比例由整合前的15%上升為20%。
這份報告顯示,在上述貸款中,農信社餘額近14.9億元、占比79.68%,居各機構首位。但農信社的14.06%的貸款不良率也是各機構中最高的。
“但2009年開始整合時,煤價是每噸900元,現在則是每噸190元”,顧順林說,整合後煤礦的盈利壓力可想而知。
“那個時候的煤礦貸款非常混亂,甚至有的煤礦沒有抵押就從金融機構拿到了巨額貸款。”北京一名曾參與山西煤炭資源整合的律師告訴記者。
銀企抱團過冬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獲得的不完全數據顯示,煤炭行業近幾年來的貸款餘額占比一直處在大幅上漲過程中。2007年,煤炭行業貸款餘額為708億元,占各項貸款比例為12.8%,2013年則猛增至3830億元,占比也增長到25.5%。
“排雷”成為金融機構亟待解決的問題。
6月8日,山西召開全省農信社風險處置推進會議,會後於6月12日出台《山西銀監局關於加強監管引領加快推進高風險農村信用社重組改製的通知》。
今年4月28日,山西省農村信用社理事長崔聯會在促進農信社化解風險達標升級工作會議上介紹,全省共有27家縣級機構成功改製農商行,其中有11家高風險機構通過改製成功化險,改製後的農商行不良率平均為3%。
“一家農村信用聯社的股本金可能隻有兩三百萬元。”上述參與了山西煤炭資源整合的北京律師說。信用社改製需要擴充股本金,這再次將煤炭行業和金融機構牽到了一起。
公開報道稱,潞城市聯社就及時將募股重點轉向省內因煤炭資源整合退出而手握重金的前“煤老板”群體。工商資料顯示,改製而成的潞城市農商行注冊資本5億元,共有超百名股東,其中絕大多數為個人股東。
11月28日,山西省政府就《山西省煤炭資源礦業權出讓轉讓管理辦法》公開征求意見。其中涉及到礦業權抵押內容。
上述山西省煤炭廳不願透露姓名人士介紹,采礦權抵押登記備案過程目前存在很多困難,如果成功化解這些困難,可以大大緩解煤炭企業產權融資難題。“比如實際操作中,采礦權抵押率低,無法重複抵押。”他說。
太原市一名多年從事礦產資源業務的律師介紹,因為采礦權價值本身較大,該價值遠遠高於債權本身價值,因此煤礦企業希望對采礦權作多次抵押。”但征求意見稿第六十條又將‘已繳清全部礦業權價款’作為抵押條件,會限製采礦權融資的可行性”,山西中呂律師事務所律師李豔紅向記者表示。
山西省政府已兩次召開專題會議,積極推進全省煤礦企業采礦權抵押貸款限時征繳采礦權價款工作。公開報道稱,全省計劃至3季度末完成征繳資源價款130億元。
為了調動金融機構積極性,山西省政府將“采礦權抵押工作”納入2015年金融機構績效考核範圍,對不支持的金融機構實行“一票否決”。
“這份管理辦法肯定會規範礦業權抵押的操作,但目前市場形勢下,更多人會關心,礦業權抵押出去後,誰來接盤?”顧順林說,“如沒有符合條件的采礦權受讓人,銀行的抵押權如何實現?”
而停產一年的李長武則笑了一笑,“煤礦現在隻有一張生產許可證,連營業執照都是臨時的,拿什麼去抵押貸款?”
(編輯 林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