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勝:等待落雪
風是雲的頭,雲是雨雪的娘。但風吹著吹著,就氣如遊絲。雲黑壓壓的,飄著飄著,就丟了自個兒。眼看已過了大雪這個節氣,天氣也一日冷似一日,但雪卻隻在幾天前露了下臉就沒了影跡,霾倒是三朝兩日的光顧。沒了雪的冬日,就像遺忘在枝頭的幹果,沒了個性色彩,沒了滋味魂靈,還讓人心裏隱隱生出一種期盼和等待。
小時候的冬天,雪常常會不約而至。某個夜晚或黎明,你猛然間就會聽到唰唰唰唰的雪落聲。隔窗聽雪,我聽到的是蠶食桑葉的快樂,父母聽到的卻是麥苗汲水的酣暢。及至打開大門或推開窗戶,雪光倏然耀亮屋內,人不由就會喊出一聲:“呀,好大的雪!”那一刻大人小孩的臉上,掛的可是一樣的驚喜和快樂。
院子裏落了厚厚的雪,父親和娘一邊推掃,一邊就謀劃起全家的前程和哥哥們的婚事。“麥種泥窩窩,狗吃白蒸饃”、“麥蓋三層被,枕著饅頭睡”。那語氣好像麥子已經上了場,甚或已經五穀豐登、倉滿囤溢了。他們渴望雪,渴望來年的茂盛和豐收。他們的命運和念想,緊緊地和腳下的黃土維係在一起。雪無言,但她帶來的實惠和滋潤,卻讓莊稼人喜上眉梢。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走出門,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而撒開手去捉,眼見著有一朵扣進了掌心,攤開來卻沒有了影跡。你正琢磨著,她又悄悄地鑽進了你的脖子。那麻麻的癢、淡淡的涼,讓你覺得冬天就是一個適合捉迷藏的季節。
在孩童的眼裏,冬天就是童話的世界。屋簷下的棒冰,是冬天長短不齊的牙齒;綴在娘發梢的雪花,是雪神送給她的發夾。村頭的小河結了冰,娃娃們就想敲碎冰麵,看看是否還有蝌蚪遊來遊去;麥苗頂了蓋頭,他們就俯身貼近凍土,想聽聽禾苗和泥土的對話。堆雪人,打雪仗,撿一塊瓦片,掄圓膀子一摔,歡笑聲就隨著冰丟滑出好遠好遠……穿著娘給我烤得熱乎乎的棉衣,我喜歡在雪野裏徜徉。嚓嚓、嚓嚓,身後就有了一串歪歪斜斜的腳印;嚓嚓、嚓嚓,心情就和雪花一起飛了起來。天地空曠,四野俱寂。這時走過一個土崖,你會突然看到一隻驚恐萬狀的灰兔。繞過一堆柴禾,會見到一群彈彈跳跳的麻雀。甚或回首西天,驀然還會看見淡白的太陽。這一切,都不足為奇。奇的是你發覺此刻自己竟然忘記了宦海紅塵、仕旅心竭、案牘勞形。雪,湮滅了塵埃,也洗淨了人心。
長大以後,我時常浮躁和迷離。但有雪的日子,心卻是潔淨和清爽的。細數古今,其實像我一樣愛雪等雪的人比比皆是。且不說“坐看青竹變瓊枝”的意境,“千樹萬樹梨花開”的美麗,也不說“蓋盡人間惡路歧”的理想,“欲與天公試比高”的胸懷,單就詩人白居易一首“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就令我心馳神往。雪天邀友,圍爐夜話,溫一壺清酒,燉一鍋鹵肉,把酒臨風,寵辱皆忘。細細品味,那該是何等的快意人生!
雖然,所有的等待和期盼並非都能如願。就像尋找轉角處的一次心動,或渴望失落時的一次牽手,結果常常是落空。但坐在地頭的塄坎上,我每天依然向頭頂的遊雲,或遠處瓦屋上的炊煙,打探著雪的消息。雲是散的,煙是直的。在本該有雪的日子裏等不來雪,我就想:究竟是雪病了?還是人病了?光禿的山崗,盯著蒼天;龜裂的土地,望著蒼天。此刻,我們都為曾經的魯莽,負疚於天地,更感到家園的可愛和不可缺失。雪不會變成傳說,也不應隻是心中的美麗。因為在等雪的日子裏,雪已以她的缺席,教會了我們懂得珍惜和愛護,以她的潔白,教會了我們懂得無私和純樸。人類,開始向自然檢討自己了。
冬已走得深了,今年的雪應該快到了吧?我想念著那份濕潤和純潔呢。(孫文勝 運銷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