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虹:白發情思
白發情思
某一天清晨,對鏡梳妝,忽然看到頂心有一撮白發,不是一根,是一撮,白得耀眼,那樣的雪白一下剌痛了我的眼睛。我幾乎沒有思考,迅速找到剪刀,然後對著鏡子找到了那撮白發,一剪刀下去——可剪下的卻是一撮黑發,拿在手裏,心竟然跳得很急。其實白發是早就有的,十幾歲就有了吧,就在頭頂心,一根兩根,偶爾看見了就拔掉,漸漸多了,曾央求姐妹替我拔過,也曾以一根白發一毛錢為條件讓侄女給我拔過。有一天,是離現在很遠的一天,我又故伎重演,侄女在我頭發中翻了翻說:“姑姑,你的白發是拔不完的,把錢留著吧。”我當時臉上一笑,心裏卻輕輕歎了一口氣。少年時不拿白發當一回事,因為我知道自己正值青春,我站在高處俯視白發;三十歲之後,不知不覺中,我對於衰老的懼怕在一點一點加深,最終變成了恐懼。白發是什麼時候開始慢慢增多的呢?明明白白的記憶裏是在有了孩子之後,怕他病,怕他餓,怕他冷,怕他疼,他渾身上下係滿了我的擔心和無眠;再後來是父母年邁,傷病纏身,有一些白發也許就是在雙親的病床前長出來的。還有,世事無常,人心險惡,在各色表情下藏著看不穿、猜不透的結局,直到劇終謝幕,還不明白自己已然做了主角……原來,每一根白發都是從心裏長出來的。我讓孩子看我的白發,孩子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哦”了一聲算是交差,他急著出門去找夥伴玩遊戲呢,臨出門時小夥子說了一句:“你就不會去染頭發?”在他看來,我是他的母親,不管我滿頭青絲還是發白如雪,這個都是永遠不變的事實。我的青春和我揮手作別,而我的孩子已慢慢長大,如一棵挺拔的白楊給了我一片喜人春色,老天還算公平,有得有失,也算一點安慰吧。終有那麼一天,我會被時尚和青春徹底冷落,我會在天晴的時候拄著拐杖蹣跚出門,也許會遇見我的老友,我們會一起呆著,曬太陽,看街景,然後各自回家,不再爭執或者傾訴。那可能將是我最沉靜的歲月,一路的風景都是新的,那時的一切也將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