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鴻：紮 勢（隨筆）

紮 勢(隨筆)

秋 鴻

紮勢這個詞兒在詞典裏找不著，屬於老陝的方言詞兒。網上有人解釋是形容這個人比較囂張的意思，還說大多屬於貶義。我反複斟酌，老陝獨創紮勢這個詞兒博大精深，絕非三言兩語能夠說明白的，也不僅僅限於貶義。

我很小的時候頭一次聽到紮勢是吹牛的意思。是生產隊鋤地時候，那位愛吼兩嗓子秦腔眉戶的金川老漢蹬閑空說的。說，三個路人夜晚住店宿在一個炕上相互磨牙吹牛打發閑功夫。河南人紮勢說：鄭州有座二七塔，離天隻有丈七八;山西人不服，噴著唾沫星子說：太原有顆老槐樹，把天磨得咯吱吱;老陝放了一個響屁：西安有座鍾鼓樓，半截插在天裏頭。

隨著慢慢長大，和紮勢這個詞兒打交道越來越多。麥收學揚場，腰酸腿疼剛一偷懶，屁股上就挨了一掀把：勢紮老!看你腰在哪兒胯在哪兒?秋天播種學搖耬，十幾斤重的竹耬搖搖晃晃把人折騰得骨頭快散架了，走不了幾步屁股上就挨一鞭杆：勢紮起!瞅你腰兒趔的一副挨打的勢。我們生產隊的副隊長叫建社，沒念過一天書，卻留了個學生娃的偏分頭，頭梳得溜光象狗舔了一樣，村裏人說他是笨狗紮的狼狗勢。金川老漢是個人來瘋，隻要有抽袋煙的功夫，他嗓子就癢癢，張嘴就來一段秦腔或眉戶，路上如果過來個穿紅戴綠的小媳婦，他那嗓門吊得又高又尖，大夥兒說他是老騷情，六十八的老漢紮的十八小夥的勢;樹老根不老，人老心不老。

後來隨著讀書越來越多，感覺中華大辭海中帶著紮勢意味的詞兒比比皆是。夜郎自大紮得不知道自己是老幾的勢。狐假虎威紮得是靠山的勢。濫竽充數紮得是以假亂真的勢。張牙舞爪紮得是唬人的勢。東施效顰是醜婦紮得美人勢。口若懸河紮得是賣嘴的勢。胸有成竹紮得是淡定的勢。老奸巨猾紮得是一副賊精的勢。刻意梳妝紮得是賣弄的勢。坐吃山空紮得敗家的勢。如此類推，沾點紮勢色彩的詞兒那可真海了。

生活中的紮勢現象更是隨處可見。記得小時候，那時候糧食不夠吃，常年大多數吃粗糧，吃白麵唯有過生日或來親戚。烙油餅那是極少數富人過的日子。村裏人編排某個人愛麵子，每頓吃完飯，拿油刷子刷刷嘴唇，人家問他吃啥飯，他舔一舔油汪汪的嘴唇：烙油餅。村裏人笑他窮漢紮得富人勢。如今瞧瞧我們周圍，紮勢的還少麼?明明是個半瓶子醋，偏偏要千方百計用各種沒多少含金量的文憑把自己包裝起來，紮出學富五車的勢。明明沒做出多少令人信服的業績，偏偏要用各種充滿水分的材料和數據把自己紮出標杆或明星的勢。明明胸無點墨沒什麼真才實學，偏偏用套話大話空話紮出一副雲山霧罩看不出深淺的勢。

紮勢者既然好紮勢，樂此不疲，這勢必然紮得有用，甚至有大用。官二代紮權勢，是為了拉大旗作虎皮，活得高人一等。富二代紮錢勢，是為了讓人高看一眼。花花公子紮燈紅酒綠的勢，為了讓別人覺得他活得有滋有味五彩繽紛。富人紮窮漢的勢，是為了掩蓋不義之財，活得安逸一些。貪官紮出一副清廉的勢，是為掩人耳目，官帽戴得穩當一些，長久一些。白丁紮出一副學者的勢，是為了各種榮譽的光環和待遇。過紅白喜事紮排場的勢，是一為了麵子二為了交際。記得又一次開會，某位領導講話前，習慣地對著話筒咳了兩聲，旁邊一位老陝嘴一撇：紮勢哩!我差點笑出聲來，我想起唱戲時官老爺出台前總要亮兩嗓子。

如果說紮勢是貶義詞，也不盡然。模特走秀，勢紮得自然是越老越好看。閱兵走正步，勢自然是紮得越正越威武。演員登台，勢自然紮得越有形越有看頭。法官在法庭上敲擊法槌，那種勢自然是動靜越響越警人。如果說紮勢紮得最老最正最有形的，我覺得諸葛孔明堪稱祖師爺了。諸葛亮當年導演的空城計，堪稱千古絕勢。當時孔明身邊別無大將，隻有一班文官。他帶領的五千軍卒已分了一半去運糧草，隻剩兩千五百軍卒在城中。會紮勢的諸葛亮令軍卒扮作百姓，大開城門，灑掃街道。自己披鶴氅，戴綸巾，引二小童攜琴一張，於城上敵樓前，憑欄而坐，焚香撫琴。這“勢”紮得讓率領十五萬大軍往西城縣蜂擁而來的司馬懿等萬分驚疑，望而卻步，最後驚恐逃離。緣何如此，在於諸葛亮知己知彼，審時度勢，該紮勢時便紮勢。諸葛亮算是把勢紮成了，紮圓了，紮絕了，而且紮出了千古名談，讓司馬懿後來追悔莫及。

零零碎碎囉囉嗦嗦議到此。總之，凡是真善美正能量的勢紮得越老越好，凡是屬於假惡醜自欺欺人的勢，那是少紮或不紮為妙。否則，假作真時真亦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