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海燕:紀念貝貝

紀念貝貝

在我的世界裏，被忘卻、被拋棄的，不會再是你了。我心裏永遠有你的位置，在最光亮的角落。

貝貝在來我這裏的第二天，就突然地離我而去了，死因不詳。

看見它橫臥在地上的一瞬，我的心倏地被滿滿的恐懼占領。撫摸著曾經它光滑柔軟的軀體，我的手指漸漸逼近僵硬，和它一樣的僵硬。它的身體依然純淨如雪，可我卻直直看到斑斑的血跡，聽到最後的哀鳴。躲在潛意識裏的寒冷使我感覺疼痛糾結的血腥。我似乎看見它的遺憾，看見它的驚愕，看見它的委屈，可我還是無能為力。是誰?為什麼?為什麼?告訴我。我想大聲地呼喊卻發現喉嚨像針紮了一般疼痛，發不出聲音。我目光冷厲地搜索周圍的人群，他們躲閃，撒謊，同情，難過，漠然。罷了，痛苦和激憤淹沒了責備和追究，一切計較隻會加重我的憤怒與不甘，對於挽回貝貝的生命，都無濟於事。

於是，我再一次恢複沉默，恢複死寂了。如同不曾遇見這一切。

兩天前。我帶著被遺棄的貝貝走進我貧瘠的荒原，於是一切生動起來，荒原變成了我和它熱愛的歡樂王國。它總是那麼乖巧，乖得讓我不忍捉弄它，為難它，如同母親不忍拒絕陌生卻可憐的孩子一樣。它的最愛，是胡蘿卜。我喜歡看它麵對食物的虔誠和謹慎。它的前腳死死按住呈圓片狀的胡蘿卜，小舌頭左舔舔，右聞聞，一不小心被我窺見了它的兔子野心。它企圖霸占美味!難道我會和你搶嗎?無數次，我總是想輕輕的問它。為了降低難度，我把蘿卜切成了細絲。貝貝相當滿意我的體貼入微，撒歡兒似的在我褲腳邊來回攛掇。這場景總是讓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譬如母親眼裏的孩子。

孩子總是有調皮使壞的時候，貝貝也不例外。當它單純的腦瓜以為我不在時，會偷偷溜去吃整根的蘿卜。它跟龐大的蘿卜滾在一起，紅白相雜，堪稱天然的絕技了。被我發現了它的罪行，它會磨磨唧唧拽著周圍人的褲腳求饒。我常常擔心它會被誰無意中踩到，卻暗暗讚賞它的聰明伶俐，那種又生氣又憐愛的感覺就叫做哭笑不得吧。

漸漸地我們彼此適應了對方。它熱烈地回應我給它的昵稱，讓我的成就感得到無限度的滿足。我開始熟悉了它的生活習慣和飲食規律，它也樂意觀察我的生活狀態。

然而生活總是出人意料的殘酷，我竟然來不及給它最好的嗬護和關愛。我最討厭，在我盡力給予對方快樂時，上帝卻蠻不講理地突然把它沒收。而我隻能眼睜睜而心切切地麵對一次又一次分離。我開始體會到，那些麵對人生中的失去而悲痛不已的人們壓抑難挨的心境。就在我轉身離去的短短的兩個小時裏，我與貝貝天各一方了。我其實應該哭，也很想放聲大哭，因為別人告訴我，哭完了，一切都完了，回到零點，重新開始。我最終不知道怎麼開始，大概我還不太擅長適應這樣的場麵吧。他們常說，習慣了就好了，世事即是如此。何況一隻兔子呢。

我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在貝貝的墳前。我想到，貝貝的家人，兄弟姐妹，親朋好友。他們不知道世界上有一個他們最親的成員，獨自去了很遠的地方。倘使他們知道，該是怎樣的悲痛欲絕，抑或是是冷靜哀悼。我也覺得別人說得對，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莫過於眼睜睜地看著最愛的人絕望地死去卻無能為力。我想到，貝貝如嬰兒一般讓我心生疼惜，如同母親對於自己的孩子一般，辛苦卻又甜蜜的感覺在溫暖的血液裏流淌。再次想到這些，我的悲傷又一次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於是我以為，我們應該趁來得及的時候，多告訴母親幾遍我們有多麼地愛她，她是多麼的偉大與神聖。也許愛要說出口才不會遺憾。所以，盡可能地多說幾萬遍吧。我又想到，鮮活的生命在一瞬間枯萎，猶如脆弱而絢美的事物，雖然絕美卻最易受重傷或失去生命。然惟其如此，我們才更珍惜它。所以珍惜我們手中擁有的幸福吧，也許某天，你也會在一轉身的瞬間，發現上帝早已把你的寶貝召回。

貝貝，你恨我吧。唯有恨著，你才不會忘記我們曾經的快樂。而我隻有愛著，才能讓我們的故事刻骨銘心。在我的世界裏，被忘卻、被拋棄的，不會再是你了。我心裏永遠有你的位置，在最光亮的角落。

澄合董礦分公司雷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