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璀璨的明珠
形式是內容的載體,佛像又稱法像,是佛法的載體。深入了解佛學的人很少,大多是在對佛像的審美過程中朦朧感悟其內涵的。若想讀懂經典佛像,須對哲理深奧的佛學文化有一個正確的認識。
漢語詞典解釋:“佛指修行圓滿的人”,佛像就是博聞多學、悔人不倦、大耳大口的“聖”人的理想化形象。佛教的主旨是教化、啟蒙,希望人們回歸善良,提高覺悟、增長智慧。
佛教源於印度,流經西域,漫播華夏。
佛教曆來注重偶像的教化,開鑿於佛教信仰鼎盛時期的雲岡石窟就是對佛學的完美詮釋。
“大同”,是因唐朝在這裏組建過一支多民族融合的軍隊“大同軍”而得名。在化劍為犁,民族和睦的大同,開鑿展示“世界大同”終極理想的雲岡石窟意味深長。
一
大同城西15公裏處的雲岡石窟,始建於北魏和平初年,距今已有1600年,是中國早期石窟藝術的代表。
山嶽堅深,生命宏大、充滿靈性。為了求得佛法永駐與山嶽共存,鍾情於佛教信仰的北魏王朝定都大同後,即在武周山南麓開窟造像。選擇山林的荒涼,以寂靜為美是佛教對人心智的淬煉,也契合了中國道教以自然為依歸、清靜無為的情調。
雲岡石窟現存大小窟龕252個,雕像5萬餘尊。山崖上錯落有致的洞窟開啟了一個個幽玄的門,這種靈動清寂的物理虛空間內外合一,交流暢通,給人們的心理虛空間開啟了更多的空靈感悟。門外是現實生活,門內即是虛幻淨土世界,由內向外望,幽玄的入口則成了明亮的出口。一入一出就會引發一次由超脫人世的禪修境界(出世)到回歸現實生活(入世)的心理轉換。
所有宗教的修行方法都是求得心念寧靜。神秘寂靜是石窟特有的魅力,靜則靈,靈則慧,尋幽探秘的人會不由自主地進入一個清風朗月的禪修境界,靜下心來感悟佛學文化的內涵,心性也會得到淨化。
黑中有白、白中有黑,陰陽流轉的太極圖形是虛實相生中國傳統文化的標誌,是祖先留給我們破解宇宙奧妙的密碼,也展示著美學的妙理。太極圖陽魚中有個幽玄的入口,陰魚中有個明亮的出口,陰魚、陽魚的圖形都是靈動通透的。追逐靈動,尋求通透是人類心理的審美需求。在山崖上開窟造像的創意就是“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學宇宙觀和虛實相生中國傳統文化的形象詮釋。
人的心幻生幻滅,終日隨緣。所以心靈的建設需要重複,佛教造像藝術對信仰的視覺感召作用功不可沒,每重複一次就壯大一次。人們走過一公裏的石窟群即可經曆多次由出世到入世的心理轉換,從而加深對佛學的感悟。
二
雲岡開窟造像的帷幕是由高僧曇曜拉開的。他在武州山留下了赫赫有名的犍陀羅風格的“曇曜五窟”。犍陀羅風格是融合了西域、希臘造像特點和東方靈魂的高尚夢幻。這五尊主佛頂天立地,氣勢磅礴,既是五佛,又分別象征著北魏王朝的五位皇帝。
頂天立地奇男子 炤古騰今大丈夫,好一派勝利者的英雄氣魄!五窟之一的第二十窟露天大佛因其體量,神態的巨大氣勢和唯一的顯露而成為石窟群的主角,這種顯與隱的布局獨具匠心。由於開鑿時前麵沒有石壁遮擋,便於雕刻施工時遠近觀察、反複推敲,所以這尊巨像無論從任何角度和距離觀賞都十分完美,成為這個磁場的核心,是雲岡石窟這部煌煌巨著的封麵,是佛都大同的標誌。
中國藝術重感悟,“其形依意而設,其意依形而存,形意相容,大而化之”。為了塑造剛勁、雄渾的巨人體魄,凜然安坐的大佛從整體到局部都做了幾何形的概括、誇張和變形,把“簡潔就是豐富”的美學妙理運用到極致,使靜穆的佛像更具象征性。大佛的肩寬和身長遠遠超出人的正常比例。雙腿單盤,坐姿似北國遼遠的大地平坦開闊,是聖人豁達胸懷的象征。體態中正安定、內剛外柔,集爹的陽剛挺拔與母親的溫柔平靜於一身。兩手臂作定印,兩腋虛空、圓融,呈現出心念寧靜的氣功態。為了加強大佛身軀挺拔的剪影效果,印度式的披肩裝不作立體雕塑,而是在軀體上以疏密有致的線刻圖案來表現,線條的律動和節奏充滿佛樂流暢超然的韻味。邊飾二方連續的圖案細密工整,寓意著佛教法度的嚴謹。
大佛頭頂磨光高肉髻,麵龐飽滿豐圓,雙耳垂肩,前額與眼框結構處的下沿陰刻一條細長線是眉的造型,鼻高堅挺,目深微閉細長,肩膀展闊,胸部寬厚,造型圓中有方,近看有棱有角,遠看眉清目秀。其神態慈祥而不軟弱,剛正而不生硬,偉岸而不傲慢,平和中透著幾分鮮卑人強悍、豪放的尚武精神。大佛前傾的體態既便於信眾觀瞻又體現出關照眾生的親切感,近距離仰視還會感受到由巨大勢能形成的震懾感。大佛長久地屹立在景觀中心,強製性地向人們展示著唯美、端莊、靜穆的風采,大佛得道覺悟後會心含蓄的笑容,那靜觀自在、充滿對芸芸眾生無限關愛和期待的眼神,隻要與你的目光對接,就叫你一生一世無法釋懷。
剛柔相濟的造像風格呈現出佛教堅定意誌與柔軟心靈相結合的通達境界。人的意誌不堅定無以穿越千難萬險,心靈不柔軟怎能感知愛和美,心靈不柔軟怎能感知慈悲和溫暖。
靜如泰山的坐佛背後是氈包式的天宇,呈現著“空故納萬境”的包容,背景上麵用淺浮雕加線刻的裝飾圖案幻化出一派“影中群像動,空裏眾靈飛”、秩序井然的天國美景。神秘的火焰紋樣是宇宙能量的象征。流轉的時間、空間和能量在這虛空間裏聚合著生命的力量。大佛與背景一凸一凹、一簡一繁、一靜一動、一實一虛、一厚重一空靈的形式對比給人強烈的視覺衝擊,提升了個人與宇宙間的通靈和感悟。靜穆的大佛成了瞻仰者胸襟的替身。
三
第五窟前室的一尊佛像形象俊美,神態寧靜,雕刻手法簡約到極致,省略了許多細節,一派大家風範。超然的神韻是作者心境的投射,蘊涵著北魏王朝政通人和、民風淳樸的信息。是石窟開鑿晚期秀骨清相風格的代表作。佛像的眼睛不刻瞳孔,眼神反而更加靈動、安祥(其實石窟群中所有佛像的眼睛原本都是古希臘造像風格,是不刻瞳孔的,幾尊大佛的黑瞳孔是後人“作功德”敷泥彩畫時強加上去的)。
第十八窟主佛東側弟子迦葉的頭像雕刻手法洗練、灑脫,非常生動。身軀全部風化,唯有突出崖壁的頭部奇跡般地保存下來。透過這尊弟子像我們仿佛看到了石窟開鑿者們睿智、堅毅、樂觀,對佛無限景仰的音容笑貌。
“藝術隻求合情不求合理”。石窟中的飛天、樂舞伎沒有翅膀,然而隨著藝術家的遐想,他們一個個成了時空中多姿多彩,自由飄飛的幻影,引發了觀眾尋幽探秘的無限思緒以及淨土在高處的聯想。這種浪漫的虛幻美是佛教藝術特有的審美特征。
飛天、樂舞伎的姿態在無論怎樣的構圖框架內都處理得和諧自在,還透出幾分稚拙和童心,如同開鑿者的心境一樣以苦為樂,隨遇而安。
石窟內天頂、四壁遍布多種題材,多種形式的圓雕和高浮雕,這種有秩序、有章法、有疏密但不留空白的構圖形式與中國壁畫、建築彩畫和戲劇化裝同屬一種裝飾風格———“加強所有的色彩(造型)再次獲得寧靜與和諧”。繪畫天才梵·高的色彩也屬於這種風格。
石窟造像高情遠韻的意境也得益於材質和色彩的單純,年久風化形成的殘缺美和滄桑感使自然造化與人為的創造渾然天成,增強了石窟藝術的深度和神秘氣氛。
藝術是時代文化的標誌,欣賞北魏雲岡石刻造像不得不提及發祥於同時代的魏碑書體。魏體多用方筆,如斧如鑿、棱角分明,無絲毫圓滑世故之態,與魄力雄強、厚重渾樸的北魏雲岡石刻造像有異曲同工之妙。透過這兩座標誌,我們可以窺見遊牧的鮮卑民族與農耕的漢民族文化交融滲化後形成的宏圖遠誌、充滿活力的北魏風骨。
仰視這座後人難以逾越的藝術高台,我驚歎那些名不見經傳的匠師內心世界的崇高和技藝的精湛;敬佩曇曜法師開窟造像的創意以及總體風格的把握。他是一位營造禪修氛圍的高手。當然,我們更要感謝當政的北魏皇帝,是他獨具慧眼,選擇了高品位的創意和高水平的雕塑家,並傾注一國之力,數十萬人一斧一鑿奮力半個多世紀,將佛教“世界大同”的終極理想在綿延一公裏的大山中變成藝術奇跡。巨大的精神力量源於上自帝王下至工匠對佛教、對藝術虔誠的信仰。
詩人歌德說:“誰擁有了藝術,誰就擁有了宗教”。篤信佛教的北魏王朝做到了這一點,雲岡石窟見證了佛教在華夏大地的鼎盛,成就了北魏這個“雕刻在石頭上的王朝”,北魏開國皇帝坐擁江山,宏圖大展的雄渾氣勢壯大成為華夏民族博大胸懷與非凡創造力的象征。大佛永恒的魅力震住了一個廣闊的空間,一個悠遠的時間。
四
中國傳統藝術的風格都是裝飾的。雕塑、戲曲、音樂、書法、繪畫、古建等門類一樣,各自在世世代代的傳承、轉換中形成了千回百轉的“東方美”。 高居中國古典彩塑藝術之冠的大同下華嚴寺遼代彩塑、善化寺金代彩塑以及興盛於明代的大同龍壁藝術,從雍容典雅的氣韻和裝飾風格上都能感受到雲岡石窟藝術高品位的傳承和創造性轉換。
藝術永恒的標準是美,而不是新。佛學浪漫的內容、至善的境界以靜穆唯美的雕塑形式呈現出來,是雲岡石窟曆經千年不會產生審美疲勞的原因所在。
“人造景觀,景觀造人”。雲岡石窟經典造像猶如直麵靈魂的鏡子,潛移默化地完善你的人格,矯正你的人生指向,引導你回歸古典之美,是抑製時代病———“心浮氣躁”的一劑良藥。
今天的人類已經從慘痛的教訓中覺悟到:人類的智慧可以毀滅一個地球,但決不可能再造一個地球。自身與自然的和諧才是求得生存和可持續發展的唯一選擇。 站在這個高度,心念寧靜地仰視大徹大悟的覺者形象,我們將會感悟到更多的生存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