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煤炭“綁架”的故鄉
長期在煤炭資源“護佑”和“綁架”下的故鄉人,還有沒有從穀底反彈勇氣?
文丨阿曼
堂弟的未婚妻“吹了”。
堂弟,二叔家的獨子,前年大學畢業後在家賦閑半年,終於等來一個國營煤礦的空缺。經過二叔托關係打點,並付出五萬塊錢的“交際費”之後,堂弟終於喜氣洋洋地去報到了。
在我的故鄉,作為煤炭大省山西的一個普通小鄉鎮,爹媽花點錢為孩子打點工作,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子女失業在家,那是父母無能,走到哪裏都要被鄉親們議論的。
而這些“打點”來的工作裏,國營煤礦是實打實的“金飯碗”了。有了“金飯碗”的堂弟,桃花運自然也不會差,迅速找到一個碩士女朋友,並開始談婚論嫁。
誰知道,剛剛捧著“金飯碗”不足半年的堂弟,遇上了煤礦停產。堂弟並沒有失業,卻也和失業差不多——賦閑在家,每個月隻有一千塊生活補助。
停工在家,在省城買房遙遙無望,未婚妻跟他“吹了”,堂弟的臉色日益灰敗。
不同於人們印象中凋敝頹喪的鄉村。在我們這裏,甚至周邊幾個鄰村,氣派的小二樓和農村四合院比比皆是。每個雕梁畫棟的氣派院子裏,都有個在煤礦工作或者經營煤炭產業的人。村邊的土地,雖然也種了農作物,但也隻是“小種怡情”而已,沒有人會指著莊稼吃飯。猶記得,在我小時候,爸媽的工資合起來隻有六十塊錢,連買斤肉都要再三思量。那時村裏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已經穿金戴銀了。
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和父母都沒法兒跟他們解釋,為何我非在北京某媒體待著,而不找個有編製的“正式工作”。要安身立命,還是要有個“鐵飯碗”或者“金飯碗”才行啊。
現在,他們更費解的是:好好的“金飯碗”,怎麼說砸就砸了呢?煤礦什麼時候才能重新開工啊?
而這一次,恐怕要讓他們失望了,2月5日,國務院印發了《關於煤炭行業化解過剩產能實現脫困發展的意見》。提出要在近年來淘汰落後煤炭產能的基礎上,從2016年開始,用3年至5年的時間,再退出產能5億噸左右、減量重組5億噸左右。
堂弟極有可能等不到煤礦重新開工的那一天了。村裏靠運煤為生的叔伯們將大卡車停在村頭任其生鏽,尋找著其他賺錢門路,或者開始重視之前隻是“小種怡情”的那一畝三分地。
在以前很長一段時間裏,擁有煤炭就擁有了一切,但現在看來,除了煤炭,山西幾乎一無所有。煤炭在既往的歲月裏,為山西提供經濟動力,卻也在潛移默化之中將山西“綁架”。
這種“綁架”是全方位的。除了煤炭以及相關衍生產業,山西幾乎沒有其他拿得出手的工業。而在一個可以依賴資源輕鬆發財的地盤上,又有多少人會像溫州人一樣耗盡心力發展民營企業?
而政治上,煤炭利益鏈條以及隨之帶來的“黑金政治”,更是讓人耳熟能詳。從2014年開始持續至今的山西“官場大地震”,在旁人看來,可能隻是一幕幕永不落幕的“打虎大戲”而已。但故鄉的每個普通人都已經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了幾十年,不願在逼仄環境中被剝奪上升通道的年輕學子,隻能紛紛背井離鄉。
沒了煤炭的支撐,山西就像個久病的巨人,慢慢倒下:煤炭及相關工業不斷萎縮,但民營經濟並沒有在過去的幾十年中得到重視和發展,科技以及新興產業的發展因為人才的大量流失而無從談起……梳理2015年山西各市的財政收入,80%的城市財政收入出現負增長,其中,一半以上的城市財政收入同比降低15個百分點以上,降幅最大的朔州市下降了約近41個百分點。
對於山西,這場“經濟寒冬”可能才剛剛開始,而其中的每個普通人,則在第一時間感受到了蔓延的寒意。
村民們最羨慕的,是那些在煤礦賺了錢,瞅準時機在省城買了房子的人。那些通過房地產將從煤炭中得到的資產固化下來的人,或可以熬過寒冬。而沒有把資產固化下來的人,隨時都可能被經濟形勢的大潮拍死在岸上。
從去年春節一篇返鄉筆記開始,人們將農村的城鎮化稱為“故鄉的淪陷”,我不知道,重新關心起土地和糧價的故鄉叔伯們,算不算是你們想要的鄉土價值的“回歸”?
我也不確定,習慣了早年間靠煤吃飯,手裏攥過”大錢“的村裏人,麵對荒了多年的土地,還有沒有精耕細作的耐心?長期在煤炭資源“護佑”和“綁架”下的故鄉人,還有沒有從穀底反彈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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