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麗成：豬頭四蹄一個年

在我們老家，最隆重的供奉便是豬頭四蹄。一個豬頭，四隻豬蹄，再加上一根豬尾巴，代表著一個整豬，七者缺一不可。

豬頭四蹄都是提前許下的，誰家的老人有了病，許下豬頭，病好了，便要在過年時跟老天爺兌現，要不，老天爺要怪罪的。孩子考上大學，媳婦生下大胖小子，風調雨順，一年豐收，都要準備豬頭。似乎，豬頭四蹄是老家人對上天最貴重、最虔誠的承諾，所以，在我們老家，豬頭四蹄賣得比豬肉還貴。許下豬頭的人家，打聽著誰家要殺豬，就給人家打聲招呼，提前留好。

買回來的豬頭四蹄，會被掛在屋簷下，寒冬臘月，不怕它壞掉。冷風吹來的時候，豬頭四蹄就在風中搖晃著，像是在冰天雪地中緩緩行走的一隻豬;白雪飄灑的時候，豬頭四蹄也會落上一層雪，就像須發皆白的老翁。老家人，似乎從來沒有誰為豬的命運憐憫，辛苦養了一年的豬，就是要靠它賣錢吃肉，過個好年。

大年二十九這天，要把豬頭四蹄取下來，放在熱水盆裏泡一泡。等到豬皮泡軟之後，拿著剃須刀片，將上麵的毛細細刮淨。這時的豬頭，白白淨淨的，像是戲劇裏，要去進京趕考的小生。

隻可惜，豬頭進不了京，隻能進鍋了。大年三十這天，早早燒上一鍋熱水，放進鹽和鹵料，把洗淨的豬頭四蹄放進鍋裏，蓋上鍋蓋，爐膛裏架上劈柴，開始煮。不一會兒，熱水重新滾起來，衝出好聞的香味，有大料香，也有肉香。後來，肉香越來越濃，熱氣滾滾翻騰，混合著水蒸氣和香氣，一同襲來。這樣的氣味，才是過年的氣味;這樣的氣氛，才是過年的氣氛。

直煮了一上午，中午吃飯後，掀開鍋來，撲鼻的香味濃鬱醉人，讓人垂涎欲滴。不過，即便是眼巴巴的，也隻能咽著口水，因為敬神的東西是褻瀆不得的。把豬頭撈出來，放在陶製的紅釉大盆裏，豬蹄前麵兩隻，後麵兩隻，尾巴插在豬頭後麵。豬微微眯著眼睛，那情形，就像是一隻趴在盆子裏洗澡的快樂的豬。

擺好之後，直接就端上供桌。等到黃昏時節，華燈初上，四周一片鞭炮響的時候，全家人便畢恭畢敬跪在供桌前，邊燒黃紙，邊和老天爺訴說著許諾的豬頭兌了現，希望老天爺繼續保佑全家人的平安。豬頭依舊眯著眼睛笑著，趴在盆沿上恬淡地看著這一切，快樂地看著全家人的祈禱和祝福。

祭奠完之後，仍要供著，大年夜要等著老天爺的“享用”。直等到初一下午，才能端下來，重新放在鍋裏煮。煮過之後，肉完全熟透，蹄子上的肉都掉在了鍋裏。這時候把豬蹄拿過來啃，絕對又酥又香，如果煮的久一點，連骨頭都要化掉了。這麼大的一個豬頭，能剔下一盆子肉，隨便配點青菜炒過，便是待客的好菜肴。即便是煮過豬頭的肉湯，也是扔不得的，盛出來放在盆裏，冷卻之後，凝結成塊，便是老家人十分愛吃的 “豬頭凍子”，又涼又滑，極香。想起這些，就要流下口水。

對於老家人來說，有了豬頭四蹄的過年，才叫過個肥年。的確，一套豬頭四蹄，可以吃上一正月，的確是肥當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