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常之中的非常
我喜歡庸常的東西,比如老房子,比如一場雨,再比如一匹調皮的白馬……它們不一定是我生活的全部,但卻是我永遠看不夠的風景。讀張智的詩,我是從先看他的詩歌題目開始的,無疑他的那些詩歌題目深深打動了我。《故鄉》、《雪的高度》、《深秋的那一場雨》、《悲傷的房子》、《認識一種鳥》、《遠方的燕子》、《枯井》、《大炕》、《黑土地》、《看田》、《玉米地》……這些題目讓我感到了親切,它們很像是我曾經寫過的一篇篇散文的題目,而這種親切,很容易就會讓我走回到某種生活場景裏去。無疑,那是我生命中一段永遠無法忘懷的旅程。
順著這種親切的感覺,我走進了張智的詩歌。與我所想象的一樣,張智的詩歌寫的是庸常的事物、庸常的情感以及庸常的生活過程和體驗,這是我所喜歡的事物、情感、生活過程和體驗。我喜歡他的這種娓娓道來的感覺,我喜歡這種自然的語言和樸素的表達。
退休了 我會買輛車
買輛用舊了的那種
能馱我一人的小驢車
它在前邊走 轅上坐的是我
沿著那條沒有汽路的方向
走走 從蜿蜒到崎嶇我都喜歡
避開高速的誘惑 火車的風馳
要走得遠些 再遠些 慢慢地
我要找回那種原本的慢
顛簸的不僅僅是車架 膠輪
還有我自編的曲子 曲子顛碎了
接著再來
我能讓這曲子保持不斷
我會把那隻馬燈擦擦 掛上
一擺一擺的光亮提醒著我
這晚上想的和白天不大一樣
我會一直不停地走下去
把備好的幹糧先喂它 因為
它比人更需要安慰
我會專選一個缺水的地方去
行前 先讓它喝足 拍拍脖子
說說話 “這輩子我不準備回了”
它回頭的時候 已經邁開了步
這一生終於讓我看到了最後
我親手設計過的最後 據說
這樣的結果會幸福的
我把最後一口水還給它
我們溫柔地對視著 它把想說的話
全部從眼裏流了出來
這是張智的一首叫《退休了,我會買輛車》的詩。這首詩很慢,就像一個退休的人在街上行走,就像一個老人和他的驢車行走。這種行走就是一種純粹的行走,不像是在詩裏行走,就像是在生活中行走。無所謂崎嶇,也無所謂蜿蜒,他們是要走回到某一種“慢”裏,他們是要走到某一個“再遠一點”的遠方。他們哼著曲、掛著馬燈,直到走到那個由“我”親手設計的“最後”。這種表達,其實已經充滿了樸素的詩意,而打動人的地方,是最後我把最後一口水還給它,而它最後把它想說的話從眼裏流了出來。這些“最後”,最後也讓我流出了眼淚。
還有《我夢見了普京》,這是一首一閃念的詩,我相信他夢見了普京,也相信他或許沒有夢到,但有一個叫普京的人肯定是從他的思想裏走了過去,普京是誰於一個詩人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特定的普京“笑或者不笑”地“滌蕩著威嚴”從我的夢裏走過,像一個特定的意象,他很普通地在“我”的夢裏也在“我”的詩裏走了過去。
這些都是庸常的情境,而在這種庸常裏,都包含著某種“非常”。有一首叫《核桃》的詩,就是在寫麵對著一群熟悉的核桃,打開它們或者不打開,以什麼樣的方式打開。而在這種真實的生活場景麵前,卻蘊藏著“夾子蓄謀已久”後邊的“脆響”的結果和無法再完整的的人生。而一首《辦公室》在詼諧中詩意著,在詩意中把辦公室的那種疼痛、無聊、忙碌、寂寞諸多種東西寫出來了,很隨意自然的表達,卻很耐人尋味。
“夜裏是從白天來的/白天也是從夜裏來的/方方正正的空氣/白白淨淨的空氣/塗一點清涼油/就能劃火柴/紙煙由誰來抽呢/空空的房間沒有聲音了”。
夜裏是從白天來的,白天也是從夜裏來的,在這種反複的循環中,方方正正、白白淨淨的空氣裏,抽紙煙的人哪裏去了?而空空的房子裏聲音又哪裏去了?純自然的對庸常場景的敘述中,有一種“非常”的東西已經溶進字裏行間了。這種“非常”不很刻意,但卻從作者非刻意的人生體驗中,把一種“非常”的東西融了進去。
在第二節《觀魚》的篇章中,我似乎讀到了含著情感的東西,而這種對情感的表達方式,也是用了一些庸常的瑣碎,比如《觀魚》、《你走後》、《認識一種鳥》、《敲門》等等,用看似很平淡的不經意,表達出某種“非常”與無法釋懷的“在意”來。比如《歌聲》,歌聲就像是掛在樹上的帽子,它向四麵散開,我們被牽著,似乎是占有了什麼,望著那頂帽子,一伸手就觸到了我們心裏的詞。這頂帽子肯定是包含著某種情感的,盡管它很古老了,但它已經把它的一些叫“詞”的東西植入了我們的心底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