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亦綱:給“家家”拜年
在川南地區,許多家庭按傳統習慣,稱母親的父母叫“家家”。有的分開叫“家婆”、“家公”;有的發音叫“尜婆”、“尜公”;有的都統稱“家家”的。我也按習慣叫自己的外婆“家家”。
丙申過年的正月初二,蜀南大地豔陽高照,春意盎然。
“每逢佳節倍思親”。經我和愛人的提早計劃,在這天回趟母親的老家――四川省宜賓縣王場鎮看望母親的母親“家家”。
“家家”現已八十六歲高齡,和我舅舅、舅媽一起生活在離鎮十餘裏的鄉下。
該鎮位於宜賓市北端,距市區50餘公裏,與自貢市毗連,2015年下半年經國務院批準撤鄉設鎮。鎮內交通四通八達,新農村建設把公路修到了家家戶戶;地方語言特土且有內涵,引得眾多文字專家到鎮裏考究。
這天一大早,我從礦區一朋友處借了一輛麵包車,購買了“家家”最愛吃的食品,便攜著母親、我妻子和兒子、弟弟與他兒子出發了。路上,我們經宜威路到宜賓,再沿內宜高速前進。大家天南地北地閑聊,笑逐顏開。
我是從小在“家家”身邊長大的。我出生於1973年,一直是“家家”把我養育大。在我朦朧的記憶中,當時“家家”家中生活十分拮據,但“家家”常用瓷盅給我蒸一些白米飯,和著豬油冒著香味的油飯給我吃。我的舅舅和小姨見了嘴饞,過來想品嚐一口,就會被“家家”用筷子打手,而他們經常是以吃紅薯或麵食為主。這種生活直到1980年煤礦執行“農轉非”政策,我才開始與父母一起在礦區生活為止。因此,我對“家家”有著一種特別的親近感。
一路上,我小心翼翼地開著車,思緒萬千,恨不得長出翅膀立即飛回到“家家”的身旁。
時至午時十二時三十分,經過兩個小時的舟車勞頓及二十分鍾的翻山越嶺,我們全家人終於氣喘籲籲地跨入了“家家”的大門。
“家家新年好!我回來給您拜年了!”、“舅舅、舅媽新年好!”見了長輩,我一邊真誠地送上問候和祝福,一邊向長輩們呈上捎來的禮品,愛人則引導兒子如何稱呼長輩。“喲,這小子比他爸爸還高了,以後要長1.90米吧?”,“哇,13歲就要穿45碼的鞋子啊!”聽著長輩們直誇兒子,我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在母親的指引下,我特意把從礦區捎給“家家”的禮品帶到了她的住所,這些禮品都是食品居多,諸如糕點、蘋果、牛奶之類。我給母親講,要仔細麵授“家家”如何消化這些食品,切忌不能因為舍不得吃而過了保質期。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此時的情景,讓我想起了唐代詩人賀知章的《回鄉偶書》。同長輩們短暫寒喧後,我們便開始落座吃午飯。按當地的習俗,午飯自然是九大碗,菜品豐富,味道獨特。據了解,“家家”在除夕前殺了一頭近三百斤的年豬,當然,這是“家家”自己喂的了。我不僅吃得多,而且吃得久。
在我們大口品味家鄉的綠色美味時,我發現“家家”並沒有上桌子吃飯,內心深有不安。這天的午餐共有三桌,“家家”在不停地加菜、添湯、舀飯,並勸客人們多吃點。在我的記憶中,“家家”一直是這樣做的。
用餐快結束時,我才發現“家家”落座在另一桌有客人離座的位置上吃飯。於是,我起身離座,端著碗筷來到“家家”身邊坐下,陪她共進午餐,擺擺家常。
“家家”慈眉善目,精神矍鑠,行動自如,牙齒全是假牙,是她去省城讓開辦口腔醫院的孫女按上的,但耳朵稍背,我們說話大聲些她還是能聽得清楚。在家中,養雞、喂豬、擔水等勞作她都能幹,雖然舅舅、舅媽不讓她幹,但她總是搶著幹。
“家家”端著盛有湯泡飯的碗,手一直在抖,我從飯桌遠端挾了些偏軟的菜送到她碗裏,她吃得很慢、很慢。
午餐過後,“家家”又開始忙碌了,拚菜、收洗碗筷、打掃衛生……蹣跚往返,穿梭在廚房和院壩之間。她的身體大不如前了。
在小姨的倡議下,我們圍聚在一起,興高采烈地玩起了“悶雞”遊戲,其樂融融。雖然剛剛立春,但我感覺今天的陽光格外燦爛和溫暖,我們盡情地享受著陽光沐浴。“家家”坐在正屋的屋簷下,懷中抱著表妹才生下不足半歲的二孩寶寶,搖晃著、挑逗著,愜意、快樂洋溢在她臉上。
這時,我悄然離開座位,跑過去用手機拍了張“家家”帶小孩的照片。我端詳著這張照片,眼睛情不自禁濕潤了――這是“家家”在嗬護第四代人了啊!我是她的大外孫,現已過不惑之年,是她一直嗬護著我成長;而她懷中抱的應該是她的曾外孫了吧,她還在一樣的嗬護著!
太陽還未下山,遊戲還未盡興,但我不得不離開這裏要返回礦區了,即使我有些依戀、有些惆悵、有些擔憂。我把目光投向這曾經熟悉又有些陌生房屋、家具、山水……
我們一一向長輩們告別,再次互相祝福新年快樂。“家家”把我們送出院壩外,再次挽留。我拉著“家家”的手,提高聲音說,我會抽空再次回來看您的,您要多多保重身體!
晚上平安返回礦區後,第一時間還了朋友的麵包車,感謝他幫助了我們,並向他呈上了愛人早已準備好的新年紅包。
第二天下午,借車給我的朋友打來電話告訴我,“你昨天上午回老家途中車速超速違章了喲”,我爽快地回複:“回家心切,回家心切,一切由我承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