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柯欣:我和我的姑婆婆
姑婆婆是濟南西邊十裏八鄉的知名人物,她自年輕就是村裏的“赤腳醫生”,主攻婦科。當地育齡婦女的寶寶,都是姑婆婆上門接生。我先生兄弟三人,姑婆婆的孫子,我兒子,我小叔子家的兒子,還有數不清的親朋好友以及眾鄉親家裏的寶寶全是她雙手捧出來的。快六十歲那年感覺實在幹不動了,才“鳴鑼收兵”。接生一輩子,隻要姑婆婆感覺自己能行,不用送市裏大醫院的,全部安全生產,做到零失誤。我生兒子時,姑婆婆跟著我熬了一天一夜,她一邊微笑著、一邊哄著我,沒有任何壓力,兒子送到我的懷抱裏。姑婆婆是熱心腸,一般較遠的村莊,即使不歸姑婆婆管轄,人家慕名而來請她去,她丟下飯碗,拿上接生包,在那個交通極不發達的時代,或是步行走著,或是用自行車帶著她趕去接生。不管夜裏或淩晨幾點,產婦覺著陣痛快要生產了,就連忙去請姑婆婆到位。
在我心裏,姑婆婆表現出女人的脆弱隻有兩次,一次是上世紀1995年深秋,年齡隻有六十歲的公爹,突發腦溢血,姑婆婆心疼長兄,連續好幾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躺在醫院裏的公爹,奄奄一息,家裏花完了所有積蓄,我愛人作為長子,不能離開醫院,無奈之下,隻好由我領著八歲的兒子到公爹工作過的礦區工會和醫院尋求幫助,一是報銷一部分治療費,二是先讓單位墊付一部分錢。我領著兒子走出家門,不知道誰告訴了姑婆婆我要回礦區,姑婆婆顫顫巍巍,如同一片枯萎的葉子飄到我跟前,她上前一把抱住我,說:“侄媳婦不能走啊,你兒子是你公爹的驕傲,是他的心頭肉,你也不能走,要守在你爸爸身邊,他需要你們。”看到姑婆婆悲痛欲絕的樣子,我淚流滿麵,告知她我第二天就趕回來。感恩單位領導,第二天傍晚,我拿著給公爹救命的錢,乘坐單位派的專車返回濟南,可是辛苦了一輩子的公爹沒能等到看他最疼愛的孫子一眼,就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那個冰一樣深秋啊……
大姑父比姑婆婆大五歲,在我眼裏,大姑父內向有才,姑婆婆熱情爽快,他們是一對攜手度過金婚,又向鑽石婚進軍、人人羨慕的恩愛夫妻,大姑父愛好廣泛,樂於接受新生事物,晚年喜歡上了攝影,每年初六,我們所有的親戚都集結在姑婆婆家裏,酒足飯飽後,任由姑父拿我們當模特,拍照留念。姑父總是洗出照片來送至各家。春夏秋冬四季輪回,他們看大了一雙孫子孫女,安享晚年。可“天有不測風雲”。2014年,姑父查出白血病住進醫院,我本打算在姑婆婆那裏住上一段時間,幫著照看姑父,姑婆婆怕耽誤我們自己家裏的事,堅決不同意,從姑父生病,姑婆婆在孩子們麵前總是鎮定自若,身體柔弱的她,內心忍受著怎樣的熬煎,誰人知曉?姑父生前為人友善,德高望重,來醫院探望姑父的人絡繹不絕。有一位大概是和姑婆婆很要好的阿姨來看望姑父,看到姑婆婆領著那位阿姨走出病房,我連忙跟了出去。姑婆婆瘦弱的身軀在夕陽照耀下痛苦地抽搐著,那個情景,印刻在我的腦海,許久揮之不去。這便是我那要強的姑婆婆,即是表現出脆弱,也躲在一邊……
姑婆婆很關心下一代的成長。十多年前,煤炭形勢不好,我下了崗,為了生活,我在家裏加工蛋糕、賣雞蛋賣牛奶,靠著自己的辛苦勞作,度過了那段艱難歲月,每次回家,姑婆婆總是心疼地拉著我的手說:“侄媳婦,讓你受委屈,也受苦了,要記得好好愛惜身體。”這些隻有娘親才說出的話語,溫暖了我許久許久,每次買去禮物,姑婆婆總是再讓我拿回去,她說:“我手裏有錢,你來玩就是,我做不動飯了,咱去買現成的吃。”無論外甥侄子等親朋們,有機會就詢問他們的學業工作情況,能幫就幫。姑婆婆有許多幹兒子,他們和表哥表弟一樣敬愛姑婆婆。老人家的為人,一輩子我也學不完。
我的姑婆婆和眾多齊魯大地女性一樣,自尊自愛,堅韌勇敢;又不失溫柔善良,勤勞節儉。四世同堂的姑婆婆,每逢節假日,親朋滿座,兒孫繞膝。姑婆婆端坐在上首,可她總在開場十分鍾後,喝完大家敬她的美酒,就說自己吃好了,離開桌子坐到一旁,不一會兒悄悄地過來看看飯菜夠不夠,看到喝完酒該上飯了,一海碗熱騰騰香噴噴的濰坊名吃芥末山藥端上桌來,這是姑婆婆的拿手好菜。為了這道菜,大夥總能多吃半塊饅頭。其實這道菜來自大姑父的家鄉,姑婆婆學做這道菜,最早是滿足大姑父的思鄉之情,現在再做這道菜,是聊表對大姑父的懷念之情吧。有機會我定要跟著姑婆婆學學。對於姑婆婆總是早早離席,我曾經悄悄地問過她,老人家微笑著說:“我坐在那裏,你們年輕人感覺拘束,我離座,你們才能暢快的談天說地”。
我心中的姑婆婆,是慈祥堅強;善良忠厚,是美的化身。我喜愛您——我的姑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