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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心宇:俺娘的槐花

作者:馬心宇 2016-04-27 12:05 來源:陝西煤業

這是我聽來的,一個大叔講給我的,關於娘和槐花的事兒。

一夜之間,春天的樹都被洋洋灑灑的雨浸濕了,眼瞅著那些細碎的花蕾就掛上了洋槐樹。我能想得出來,娘一定是每天後晌的時候都去村口的槐樹底下坐坐,和鄰居拉家常或者是望著通往村外的路。她使勁眯著的眼睛隨著夕陽遊走,滿滿的盡是牽掛和等待……

村口的槐樹老的已經被人忘記了年紀,在年複一年的清香裏,我漸漸長大,娘也慢慢變老。一樹清香一如往昔,娘卻無法在這香甜的味道中讓時光倒流。

那些年,每當槐花開始香氣四溢的時候,娘就會親自動手摘下許多槐花,擇好洗淨,摻上麥麵,放進鍋裏隔水蒸……在槐花飯持久的香氣裏,我美了十多年。上了大學以後,離家幾千裏,基本沒有可能再在剛剛好的時節趕回家去吃娘蒸的剛剛好的槐花飯了。獨自與槐樹結伴的娘每年還是會做槐花飯,慢慢的吃,好像怎麼也吃不夠。我問娘,娘說:“你們都在外頭忙,娘把你們愛吃的都替你們吃了!吃的時候啊,你們小時候調皮搗蛋的樣子就全蹦出來了。娘看著,高興!”

有一年,娘摘了一些槐花,坐了汽車又坐火車,一路顛簸來到城裏,親手為我做了一頓槐花飯。於是乎,這樣的香氣就從天而降,直接從家鄉飄到了我的餐桌上。槐花讓我欣喜不已,也讓我心痛不已,娘的心意我該何以報之?

現在,娘已經不能再親手采摘槐花了,隻能笑盈盈的坐在樹下,在那些被風吹來的熟悉的味道裏回憶著她的孩子們當年是怎樣開心的吃著槐花飯,想著、笑著,笑著、想著,眼角的淚花旋即就被風吹走了。坐久了,娘會拄著拐杖起身走走,站在遠一點的地方凝視著那些輕輕搖曳的槐花,笑得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綠葉白花,黃土窯洞,光影斑駁,娘就是跟著這些印記走過了每一個孤寂的日子。

現下又是槐花季,早市上總有挎著筐的老人在叫賣槐花。隻要遠遠的問到撲鼻的香味,我一定會去買一些。因為我也想為孩子做頓槐花飯,為守住心中長久以來的槐花情愫,為緩解自己從未停止過的對娘的思念。

槐花的花期特別短,娘在這個季節也是特別想讓我們回家。那天,嗅著一路芬芳,我回了趟家。我的推門聲沒有叨擾到正在打理菜地的娘。娘彎著腰,慢慢挪著步子,仔細的給那些小苗在澆水,沒有一絲的怠慢與慵懶。那樣的場景,總是一下子就揪住我的心,把我想家想娘的辛酸一股腦全都扯了出來。我怔怔地站著,娘似乎有所察覺,若有所思的轉過身。看到我的那一刻,她竟然笑得像個孩子一樣純真。種那些菜是娘的營生,她就願意待在老家,守著有俺爹照片的家,守著她的小菜地,守著村口的那棵槐樹。

娘知道我的心思,趕忙放下手裏的瓢,拉著我往村口走去。生平第一次,我給娘摘了一些槐花,也想給娘做一次槐花飯。看著槐花,細嗅幽香,記憶立刻被穿越,直接回到小時候。娘在樹上捋槐花,我和弟弟突然調皮的抓起槐花向對方灑去,一邊灑還一邊喊“下雪了!下雪了!”娘從不指責我們的頑劣,隻是告訴我們“如果扔掉的太多,槐樹明年就不會再長出那麼多的槐花讓我們摘,我們也不會再吃到槐花飯了。”貪吃的我們怕吃不到美味,於是立刻收了灑花的手,乖乖的等著娘。現在,我在樹上,娘在樹下,弟弟去了遙遠的美國。看著老去的娘,心裏一陣酸楚。我連忙轉過頭,看著槐花,把臉上的淚痕甩在槐花上,把心裏的愧疚埋在槐香裏。

回到家裏,我和娘一起坐在院子裏挑揀著槐花。望著娘那雙盡是皺紋老繭叢生的手,我竟才發現原來這許多年以來我從沒有仔細看過娘的手。娘把她一生的青春都用這雙手一點點灑在了這片土地上。

娘始終是不放心我的廚藝,非要讓我在她的指導下去做槐花飯。出了鍋的槐花飯依舊充滿了天然的香氣。我給娘盛了一碗,娘卻把它放在了爹的照片前,雙手合十,念著什麼。我想,娘一定是希望爹能保佑他的兒孫們一生平安,那一遍遍的默念中全都是娘的心願。

娘在我對麵坐著,發如雪,低頭吃著槐花飯。我不敢去想,這樣安靜的陪伴還能有幾回?娘緩緩的吃著,一邊吃還一邊對我說著“水多了,麵少了,下次火小點兒”之類的話。娘是又擔心了吧?擔心她不在了,我便沒法吃到正宗的槐花飯了吧!

太陽西沉,倦鳥歸巢,家裏依舊飄著香,我卻無法在娘的身邊踏實的安睡一晚。

我走出村口,一路盡是槐花的香氣。不敢回頭望,我知道娘一定會在夕陽中拄著拐杖,站在槐樹下,久久不肯離去。走得遠些了,我才回眸,跟娘揮手告別。娘的眼睛花了,恐怕早已看不清我漸行漸遠的身影,但她依舊固執的望著我離去的方向,不會離去、也不願離去……

娘啊,下一世就讓兒托生成一棵槐樹吧!陪著你,守著你,看著你,護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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