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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英梅:一生走不出勞動的父親母親

作者:馬英梅 2016-04-27 12:05 來源:陝西煤業

“我正在地裏給人家搜果(將樹上密集處的部分果子摘下來,使果子長得更大些),回頭再說啊......”,在我剛開口叫了一聲媽之後,電話就掛了。

“爸,我給你買的治腿疼的膏藥到了,你一會記得去拿”。“回頭去吧,你媽地裏還沒回來呢,龍龍、燕子都還沒下班,我還得看娃呢”。

每周日定期給家裏打一次電話已經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而這周日的電話,就這麼短短的幾句話。掛了電話,我的心裏有一千一萬個不是滋味,父親已經60多歲了,腿疼、腦梗、眼睛花,這些疾病在他身上都有;母親也將近60 了,類風濕性關節炎折磨了她大半輩子。村裏像他們這個年齡的人,已經過著早晨鍛煉身體、中午小憩一會、下午溜達溜達的日子,而我的父親母親至今依然走不出勞動的困境。

我是上世紀80年代出生的,從父親母親後來的聊天中知道,國家改革開放初期,父親和別人搭夥回收廢銅廢鐵,期間聽別人說國家嚴打呢,父親膽小,做了一段時間就撤了,而那會堅持下來的人如今已是腰纏萬貫;後來,親戚在煤礦上班,叫父親去礦上挖煤,也是因為膽小,無論如何都不去。這些機遇的錯失,造就了父親母親一生要和勞動打交道。

90年代我上小學。記憶中農村誰家要是有三畝四畝的蘋果地,那可不得了,一年下來收入幾萬元。就拿我的姑姑打比方,那時候姑姑家的小二層,家裏的彩色電視機,商務麵包車在村裏可是小有名氣的,表哥表妹吃的穿的都比別人好。起初,父親不同意母親種植蘋果樹,主要怕母親累著了。後來,在看到大多數家庭因為蘋果樹發家後,父親決定種植蘋果樹。春天,我和父親母親一起給樹施肥、澆水;夏天,我們一起給它除草、除蟲;秋天,我們一起給它埋樹葉;到了初冬,還得修剪樹枝。就在我們一家人歡歡喜喜的幻想著5年後家裏的收入翻一番的時候,由於種植蘋果樹的人太多,蘋果供過於求,賣不出。村裏的蘋果樹砍了一波又一波,父母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舍不得毀掉他們。漸漸地,村裏的蘋果樹幾乎沒有了,蘋果成熟的時候,母親總是擔心被別人偷掉,和父親在地裏整宿整宿不睡覺的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而我家的蘋果最終由於量少而無人問津,隻能賣給附近的果汁廠,每斤幾毛錢,即便如此,父親母親依然舍不得自己的蘋果樹。直到2013年的冬天,大多數蘋果樹的枝幹已經慢慢老去,部分還有病,父親母親才忍痛割愛砍了它們。

90年代末,我上初中。當時村裏好幾個人因為做水果生意發家,之前因為蘋果樹沒趕上好時候的父親這次提前動手,也加入了做生意的潮流。期間,父親做過蘋果生意,西瓜生意,橘子生意,每次無論多少都能賺點回來。而我和弟弟,也能吃到父親從全國各地帶回來的美食。而我的母親,也就借著父親做生意的機會去了一趟武漢,這成了目前為止母親唯一去過的省外的地方。隨著生意越做越熟練,父親的膽量逐漸大了,也就是這越來越大的膽量,讓父親賺了錢也讓父親賠了錢。最後一次水果生意,由於價格不合適,導致父親欠人五六萬元。為了盡快還掉欠下的債,父親拿起了多少年都沒拿過的瓦刀(砌磚用的工具),在農村方圓百裏給人蓋房。因為家裏欠下的債,母親既要照顧年邁的奶奶,我和弟弟的生活,還要管理好地裏的六畝蘋果樹、棉花、玉米等農作物,得空還要去父親幹活的地方當小工,和石灰、運沙子、扔磚塊,這些隻有男人才幹的活我的母親都一一幹過。印象中,家裏那幾年的日子是最不好過的,每個冬天隻有一碟油潑辣子,一碟涼拌紅蘿卜或者白蘿卜。也就是這樣不起眼的、最底層的勞動,我的父親母親在經曆了整整5年左右的時間才還完了所有的欠款。

跨世紀的2000年,我以十幾分之差與高中失之交臂。那會想著,自己的成績上高中不行,要上中專肯定是一個好中專。父親母親堅決不同意,說哪怕花錢也要上高中。那時候,家裏的日子還不是很寬裕。為了讓我上高中,父親母親又開始四處籌錢。到現在我都清晰的記得,開學的第一天,為了省下來回十幾元的車費,母親坐著別人的順車送我去學校。收拾好一切,母親堅持說自己不餓,而是看著我吃完一碗米線。現在想想,母親哪裏是不餓啊,都是為了省錢。在我上高中、弟弟上小學的日子,父親依舊四處給別人家蓋房,母親依舊給爸爸當小工。高三那年,村子裏的地要被征用建果汁廠,父親仿佛看到救命的稻草,緊緊抓住這個機會,四處找人托關係,攬到一部分零星的土建活。高考結束後的整個夏天,父親母親整日奔波在工地上,隻為了幫我湊齊去西安上學的學費。也就是這一部分零星的土建活,使父親認識了部分幹工程的項目經理,後來有機會跟著人家開始在西安攬活。

在西安上學的三年,有一年暑假收假,母親陪著我在村頭的公路上等汽車。在公路的那邊,父親正揮動著手裏的瓦刀給別人家蓋房。說實話,這是我有史以來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見父親幹活。難耐的熱天,父親身上的汗水,時不時的彎腰,時不時的站起,到現在那個畫麵都在我的腦海中無法忘記。後來父親到西安幹活,為了給家裏省錢,母親有時候也會去工地幫忙做飯,幹小工。有一次,父親母親來學校看我,好像是母親的腳不舒服,父親提醒我帶母親去宿舍休息休息,在我還沒說行的時候,母親說不去了吧,同學都在呢,省得給娃丟臉。那天,我的母親堅持沒有和我去宿舍,而是和父親花了10元錢在學校外麵的小旅社住了一晚上。我在西安上了三年學,我的父親在西安幹了三年活,三年裏,家裏的摩托車從小的換成大的,電視機從小的換成大的。印象中,每年家裏最難熬的就是過年前一個月。跟著父親幹活的人都來要錢,項目部給不了錢,父親就得把家裏的存款拿出來給大家,因為這事情,母親沒少和父親吵架。

我畢業後在銅川上班,弟弟也因為學習成績不好沒再去上學,在這期間,奶奶也去世了。因為沒結婚,我盡自己能力給家裏一些錢,給父母買一些東西,我恨不得更快更好的報答他們,因為我的父親母親還在受苦還在勞累,雖然他們從來不向我伸手要過任何東西。我結了婚,弟弟結了婚,我們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家,父親輾轉已經60多了,母親也馬上60了,每次打電話我都勸父母要好好休息,少幹點活,身體不舒服了就要去醫院檢查,他們總是會說,不幹活咋能行麼,龍龍、燕子又沒有本事,也沒有好工作,娃還小,以後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很有孝心的人,但直到現在我所做的盡孝道的事情比起父親母親對我的付出是多麼的微不足道。一直到現在,我的父親母親依然逃不出勞動的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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