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甄實在與賈現石的安全較量
五月的夾皮溝煤礦,驕陽似火,烤得炸藥房門前的大黃狗,把狗舌頭伸得比馬臉還長。熱得那整日不停的風機,像快墜落的偵察機嗡嗡直叫。
剛下井檢查回來的夾皮溝煤礦駐礦員甄實在,正在認真地填寫入井檢查記錄,生怕洗完澡就會遺忘了似的快速地在工作記錄本上寫畫。
駐礦員賈現石像沒骨架的人似的搖搖晃晃地走到甄實在身旁,說:甄實在聽工人講,你又把熊大膽的煤礦停了,采麵工人都被撤出來了,你這唱的又是哪一出,何必呢?煤礦工人掙點錢不容易,不就是瓦斯高點嘛,讓他們在探頭上做點法子算了?大家都是混口飯吃,小河有水大河滿。前天局裏開會還說,經濟要發展,煤礦得生產。現在好球了,你這一撤,國家經濟上不去了。
甄實在抬頭看了看賈現石說:全省電視電話會議還說,瓦斯超限就是02manbetx.com ,要堅決杜絕要錢不要命,冒險蠻幹現象發生。駐礦員要到崗到位、認真履職盡責,要用安全工作的辛苦指數,換取廣大采煤作業者的幸福指數。你忘了啊?
賈現石站了半餉,斜著眼說:怪不得人家說你“死腦殼”,駐哪個礦,哪個礦倒黴。人情還大於天呢,你沒看見,監管的來下份文書,還不是一走算球。你剛來,不曉得這裏麵道道,水深得很。我給你說:熊大膽這個人,臂膀硬得很,聽說上麵很多高官他都認識,沒他擺不平的事。他現在是上億身價的煤老板。你想哈,他還怕你個甄實在?哥是擔心你以後沒好果子吃,別到時礦沒駐好,倒把自己弄得——老鼠進風箱,兩頭受氣,不值得。夾皮溝煤礦不是你以前駐的那些礦,由著你的性子來,瓦斯超限就瞎停。實話告訴你,你還沒有被派來駐這個礦的時候,瓦斯達百分之十幾,還不是一樣的幹,結果不也沒出事。我是老安監,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你是書讀多了,被上麵的數字嚇怕球了。甄實在若有所思,似有所悟地看了看賈現石,埋頭繼續寫檢查記錄。
熊大膽聽說采麵瓦斯超限,被甄實在叫停,把采麵工人都撤回到地麵,隻準通風隊在下麵治理。熊大膽火冒三丈,又不敢做在臉上,心裏暗罵甄實在,“這個狗日的,真是老子的克星”。熊大膽來到駐礦員工作室,對甄實在說,小甄啊,要不我一邊治理瓦斯,一邊出煤,你看行不?反正都超不了多少,就在百分之七、八左右。不怕、出不了事,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你剛來到礦上,還不曉得我的絕招,要不人家都叫我熊大膽呢。前年,我請城裏最好的八字先生算了一卦,說我吉星高照、鴻運當頭,八字大,壓得住。甄實在說:我是依規辦事,熊老板望你諒解支持。任憑熊大膽好說歹說,甄實在就隻一句話,瓦斯超限治理不下來,就是不準動。熊大膽沒法,隻能另謀他路。
夾皮溝的夕陽,又紅又圓,總是那麼美。如同姑娘聽了礦工們哼出的流氓調子,被羞紅了的臉一樣,巴不得找個地方藏起來似的拚命往夾皮溝西麵坡下趕,把人心惹得癢癢的,總想找點什麼法子把她留住。照得堆煤場的運煤車輛,來來去去,忙個不停。
夜幕下的夾皮溝煤礦燈火輝煌,機器轟響,如同一座露天演藝場,好不熱鬧。
熊大膽邁著鬱悶的步子,敲開駐礦員賈現石的房門。熊大膽說:現石啊,你是知道的,自從甄實在一來,三天兩頭停我的礦,最近煤炭市場景氣,此時不出煤,更待何時?被他這一瞎折騰,哥的心拔涼拔涼的。是不是他來的時候,我不在,接待不周,得罪了他;不過我都給他道了歉,怎麼還這樣對待呢,說停就停,我是生意人,停不起啊。
賈現石開口道:熊老板。被熊大膽嗬住說:叫“哥”,以後再叫熊老板,我和你急眼。賈現石改口道:熊哥,你不知道,甄實在是個死腦殼,不開竅。駐哪個礦,哪個礦頭疼。人送外號“死腦筋”。聽說有一次他還和監管的對罵,說人家把文書下錯,不對。結果就被踢到你這個礦來了。和他一樣駐礦的,別人是想方設法往上調,可這小子一心就往下麵鑽。還說幹煤礦安全要到下麵去才能長見識,學真本領。不過有一點,這小子運氣就是好,得過省、市、縣很多表彰。不過這年頭,那表彰頂鳥用,又不能當飯吃,拿來還不就是做擺設、壓箱底。
熊大膽思索半餉後,道:兄弟,你不知道,他媽的這世上就數這種人難對付,軟硬不吃,就認一條理,隻要是他認定的,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賈現石回道:熊哥這你就把他吹大了,就算他甄實在是虎是龍,到了我這裏也得臥著盤著。
熊大膽一聽,眼睛一轉,道:若真如兄弟所言,哥一定重謝你。
賈現石說:對了,最近我觀察甄實在,他沒什麼愛好,就喜歡看書。熊哥大概看書的人都寂寞,要不就是瘋子,但凡書讀多的都往下麵走,沒個是上去的,甄實在就是最好的例證。
賈現石對雄大膽說:局裏通知,要對全縣駐礦員進行安全監管知識輪流培訓,為期20天。甄實在是第一期培訓,我是第二期。報道時間是明天下午。第二天一早,甄實在吃完早餐,立即下井對夾皮溝煤礦采麵、掘進頭進行檢查,要求跟班隊長、班組長、瓦檢員、安全員要盯守好掘進頭和采麵工作;要做好敲幫問頂、架設前探梁、執行好放炮撤人、瓦斯防突預測預報等規定和製度,嚴禁冒險蠻幹,瓦斯超限作業等行為發生,確保生產安全。然後返回地麵,填寫檢查記錄,將檢查情況向上彙報。
甄實在去局裏參加培訓前,他對賈現石說:賈哥,夾皮溝煤礦采麵要嚴盯死守,謹防他們瓦斯超限作業。
賈現石說:喲嗬,還指導起工作來了,小屁孩你有幾斤幾輛,就敢在我麵前指手畫腳了,趕快滾吧,培訓回來換老子。甄實在見話不投機,揮揮手走了。
甄實在去局裏參加培訓後。賈現石和熊大膽每天燈紅酒綠、悠哉樂哉,好不自在、好不快樂,井也少下了,下一次也是應付了事,傳張紙條忽悠上麵,算是完成任務。
在甄實在去參加培訓學習的當天晚班,熊大膽立即組織召開全礦職工會,安排部署井下工作,要求采麵立即出煤,為了多出煤,他說掘進頭要以掘代采。掘進隊長說:這恐怕不行,下機巷掘進頭正在打探水鑽,回風巷正在布設瓦斯抽放孔。這些都是甄駐礦員走時特別交代的。他還說:掘進頭工作要執行先抽後掘和先探後掘措施。探水鑽打完退鑽杆時,還要提前通知他到現場清點所退鑽杆數,要不然,所打的鑽孔米數就不算,得重新再打。
熊大膽一聽甄實在的名字就來氣,大聲嚷道:你個狗日的,是他甄實在開你工資,還是老子開你工資。在夾皮溝煤礦你要明白,是老子熊大膽說了算。要是不出煤,屎都輪不到你吃。掘進隊長說:的確哦,按甄駐礦員說的那一套執行,很安全。自從他來駐礦後,讓我們執行敲幫問頂、架設前探梁、實行放炮撤人製度等工作,到目前為止,我們的工傷成直線下降。弟兄們都說,甄駐礦員八字大,按照他說的執行,壓得住,安全有保障。
熊大膽聽後,氣不打一處地來,罵道:他甄實在是你爹還是你爺?還安全,老子熊大膽要的是生產,要的是嘩嘩流淌的煤。從現在起你馬上給老子從夾皮溝煤礦消失,有好遠、滾好遠。職工會上,熊大膽還要求:把瓦斯探頭做做手腳,瓦斯再高,顯示值也是0.5,從而實現夾皮溝礦瓦斯永不超限目標。至此後,熊大膽每天都邀請賈現石去城裏,吃吃喝喝喝、唱唱跳跳、摟摟抱抱,玩得好不快樂。
在夾皮溝煤礦,不管是采麵,還是掘進頭,刮板運輸機的轉速、還有那滾滾的煤流,都如那脫韁的野馬、奔騰的江流,從日到夜,總是流個不停。站在地麵煤場的熊大膽,看著這滾滾的煤流,他的心如夾皮溝坡上那綻放的山茶花一樣,整日地開個不停。一位工人到他身旁說:熊老板,這裏煤灰大,怕把你弄髒。熊大膽開口笑道:你這狗球玩意兒,這是煤灰嗎?在我看來,分明就是一遝一遝的人民幣嘛。
甄實在走後的第五天,夾皮溝煤礦一名采麵瓦檢員,在吃班中餐的時候,對當班工人和跟班隊長說:自從甄駐礦員去培訓後,采麵瓦斯值一直都很高,最低都在5%左右,這是瓦斯超限作業。他對跟班隊長說:你這是違章指揮,大家是冒險蠻幹,違規作業。照這樣幹下去,早晚要出事。跟班隊長說:就你烏鴉嘴,怕個毛啊,監管的離得遠,就算是下來檢查時,我們都是停產,查不出來。再說了、幹了這麼久,出事了嗎?顯然沒有嘛,每天弟兄們哪個不是五百以上的票子往兜裏裝,安逸得很啊。這樣的活哪裏找。一位采煤工友接話道:自從沒有執行甄駐礦員那一套辦法以來,自己眼皮老在跳,不知怎麼的,心裏老是不踏實。跟班隊長說:就你球事多,你回去後,弄張紅紙和白紙來,左眼跳你就貼紅紙,讓它跳紅,這叫“紅跳”;右眼跳你就貼白紙,讓它跳白,那叫“白跳”。說得全體工友哈哈哈的笑個不停。
下班後,那個采麵的瓦檢員和幾個工友商議,說這個礦幹不得了,這哪裏是在幹活,分明就是玩命,這樣的活劃不來,說不定哪天“嘭”的一聲就完球了。於是他們就找了個借口,向熊大膽說:最近老感覺胸悶,還時常咳嗽,懷疑是肺結核,想把工資結了回去檢查治療。熊大膽一聽,二話沒說,要求財務立即結工資,叫他們馬上走人,還特別交代,若真是那病,就別回來了。那東西傳染厲害,怕得很。走時熊大膽還反複交代,把嘴巴管好點,出去別亂求說,不然,夾皮溝煤礦的棍子不認人。這幾個工友和瓦檢員連聲答了幾個是,樂嗬嗬地走了。
時間如夾皮溝小河橋下麵的流水,轉瞬即逝。一晃甄實在已離礦培訓14天,賈現石和熊大膽卻是日日花天酒地,夜夜鶯歌燕舞,玩得白天累了睡覺,晚上起來繼續。工友們說他兩個是蛇鼠一窩,白天文明不精神,夜晚是精神不文明。
就在甄實在離開的第十五天,淩晨5點,熊大膽和賈現石在睡夢中被電話驚醒,說礦上出事了,瓦斯爆炸,傷亡情況不清。他兩如六月的螞蚱,一縱八仗高地從酒店的床上跳起來,穿起衣服開車往礦趕,到礦剛下車,隻見夾皮溝礦哀聲動天、悲聲震地,一幅淒慘景象,刺人心腸,好是淒慘。熊大膽和賈現石雖經事多,但哪見過此種場麵。隻聽得“老板來了”的一聲,隻見黑壓壓的人頭往他兩這邊攢動,熊大膽和賈現石被嚇得六神無主,兩眼抹黑,癱坐在地上,隻聽見有哭爹的、喊娘的、找兒的,尋哥的、覓弟的,還有要他兩償命的,聲音如密布的烏雲,把他兩裹得好緊好緊。在這淒聲慘語中,熊大膽仿佛看見了那些在礦難中逝去的生命,漆黑的臉上帶著些許微笑、淡淡愁容。他明白這微笑和愁容的分量,是對妻兒的難離,父母的不舍;麵對這妻離子別的場景,熊大膽知道,這些逝去的頂梁柱對家來說是多麼的重要。熊大膽的心在顫抖,他怕人家說他就是那元凶、禍首,更怕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場景,一個個逝去的生命會向他索命。
這時的熊大膽想起了賈現石的現實,甄實在的實在;想起了那一條條逝去的生命是多麼無辜,想起了在一次和甄實在的爭吵中,甄實在的那一句“沒有安全,你算個球”的話,原來是那麼的真、那樣的準。也許,隻有那時的熊大膽才真正明白,國家為什麼要向煤礦派駐礦安監員,安全對一個礦來說是多麼的重要,原來一個駐礦安監員的作用是那麼的大,大來可頂一片天。
直到公安檢察機關趕到現場,夾皮溝煤礦的混亂場麵才得以緩解,熊大膽和賈現石被以涉嫌重大02manbetx.com 責任罪依法控製。
當地村民說,熊大膽和賈現石被帶走後,經審訊,熊大膽全招了。熊大膽還說:在裏麵,誰不說實話,誰就是孫子,他總共給駐礦員賈現石人民幣8萬元,供其消費吃喝用度共花2萬元。他後悔當初沒有聽甄實在的話,以至釀成此慘劇,自己罪有應得;他說自己罪孽深重,他的所有財產,除賠償遇難者家屬和被處罰的外;一部分捐給孤兒院,一部分捐給養老院,一部分留給自己還未出生的孩子,也算為自己造個陰功、積點德。賈現石麵對審訊,也對自己的受賄行為供認不諱。他說做人還是實在好。
夾皮溝礦的工人們說:現今中央政策是老虎蒼蠅一起打,對貪汙受賄絕不手軟,像賈現石那樣的就屬於十八大後仍不收斂、不收手的人,是借著手裏的權力斂財害民的小吏,被金錢腐蝕誘惑違背道德良知跑風漏氣的“內鬼”。按中央的規定,賈現石是蒼蠅類。由此可知,中央的反腐是動真格的,不是一陣風,一陣子,是一輩子的事,是老百姓身邊看得見、摸的著的事。
夾皮溝礦難後,夾皮溝煤礦被一個叫蔣安全的商人買下,聽說蔣安全還專門跑過幾次縣局,要甄實在到他的礦當駐礦員,他說有這樣的駐礦員,心裏踏實。聽說甄實在要到夾皮溝煤礦當駐礦員,以前借故離去的那幾個工友和瓦檢員也回來了。他們說:煤礦吃的是陽間飯,幹的是陰間活。他們要在夾皮溝礦等他們的駐礦員,同他一起共護他們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