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關鎖:虔誠求安話“祭窯”
虔誠求安話“祭窯”
我的家鄉堯都區河底鄉是全區煤炭資源大鄉,原煤開采一直是全鄉的經濟支柱。上世紀末和新世紀之初,在各級政府“有水快流”改革開放經濟搞活政策的鼓勵和縱容下,這裏一度曾掀起轟轟烈烈的“全民挖煤熱”。98.7平方公裏的土地上,各村大小煤窯竟達500餘座,67個居民組每組平均7座之多,真可謂星羅棋布,千瘡百孔。
作為生於斯長於斯的河底人,盡管我所從事的大多是過磅、計產、開溜子皮帶、檢測瓦斯、測風、政工等不需要付出多少體力的工作,但畢竟我的青春年華一大半時間是在煤窯上度過的,對家鄉煤炭生產的發展史及煤礦工人的生活習俗熟悉得就像自己的家事一樣,樁樁件件,曆曆在目。
我國對煤炭的開采和利用,可靠記載始於漢代。唐代,太原的銅鏡、“王麻子”剪刀成為馳名全國的地方名牌產品,這與煤炭用於冶鐵業有關。采煤是一項極艱辛的勞動,其利潤也頗可觀。宋朝對煤炭實行官賣製度,在產煤地區設官,把持煤炭開采和銷售,向采煤窯戶和賣煤商人課稅。明末清初,隨著資本經濟的發展,山西的一些地主、商人開始投資辦煤炭,雇傭大批工人開采煤炭。清道光以前,山西的煤窯已達數百處之多,煤炭的勘探、開采技術也有了明顯的提高。我的家鄉河底在煤炭開采方麵是起步較早的。金元時期,河底曾是煤炭開采、鋼鐵冶煉、陶瓷燒製的重工業基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家鄉村民在整地、建房,挖掘出數量相當多的鐵爐渣、遺留的鐵塊和陶瓷器皿,發掘出大量的煉鐵、燒陶遺址,在後來的“有水快流”全民開煤礦的時代洪流中,發現許多煤礦老窯、老孔。以上證據充分說明,家鄉曾經有一段輝煌、繁華曆史,是毋庸置疑的。在長期的煤炭開采中,礦工們積累了豐富的采煤及避災經驗,也祖祖輩輩保留傳承下來一些與特定曆史條件相關聯的煤礦習俗禁忌,這就是對煤礦窯神的供奉與祭祀。在中國,各個行業都有自己的保護神,煤炭行業也不例外。過去,煤炭開采具有一定危險性,安全係數甚小,時常發生塌方冒頂、瓦斯爆炸等可怕02manbetx.com 。下窯采煤的工人,被人稱為“煤黑子”,勞動極為繁重,生活極為困苦,生命安全也毫無保障。“吃的陽間飯,幹的陰間活”,就是窯工們生活的真實寫照。人們在希望多采煤創造價值的同時,也更希望能夠得到保佑和獲取平安,由此產生了曆經千年不衰的“煤窯神”崇拜。其中最有代表性也最隆重的就是“祭窯”儀式。
記得少年時,有一年正月我走親戚從坐落在鄰村西北山小水泉的河底村辦煤礦窯口經過,發現窯口的地麵上飄散著一地花花綠綠的爆竹紙屑。石料砌镟的窯口兩旁,貼著一幅鮮紅的春聯,上麵寫著:“老君堂上坐,保佑一礦人”,橫批是:“一礦之主”。那時候,我對老君的生平已經對煤窯供奉老君爺的緣由和習俗了解並不多,初看到這樣一幅別開生麵、與眾不同的對聯,隻是有幾分好奇而已。長大以後,知識漸漸豐富,才知道在政治掛帥、大批封建迷信的六七十年代,集體煤礦敢貼這種內容的春聯,當時企業當家人還是需要幾分膽識和魄力的。從初中曆史課上學到的知識和後來在網絡上了解到的信息,我知道了不僅僅是我們家鄉,凡是采煤業曆史悠久的地區都有供奉窯神的習俗。這個窯神爺,就是眾所周知的春秋時期著名思想家、道教創始人老子。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陽,號老聃,又稱道德天尊、太上老君、太上道祖、無極老祖、三清道祖、老君爺、無極至尊、無極聖祖。周文王時,曾經擔任過守藏室史(管理藏書)。武王時升為柱下吏。後來看見周朝衰敗,昭王時辭官歸隱。著有《道德經》五千餘言。因老子是道家始祖,長於煉丹之術。煉丹需要火加熱,而煤是火之源,所以人們稱老子是煤業祖師,礦工們把他當作窯神爺來頂禮膜拜。現今社會各行業中,如:冶燒、製陶、鐵匠、煤礦工人、碗筷匠、磨刀匠、蹄鐵匠等,皆祭拜老子為祖師爺。
說到這裏,我想起原來在四通煤業通風科上班的時候,通風科長孟參軍曾給我們講過一個有關家鄉煤礦供奉老君爺的傳說。遠古時候,平陽府一帶的地下本沒有煤炭。玉皇大帝見這裏民風淳樸,人心向善,就動了惻隱之心,降下一道禦旨,讓太上老君下界種煤。老君哪敢怠慢,馬上從太陽神那裏選了一擔煤種,挑在肩上閃悠悠地離開了天庭。半夜裏,老君來到平陽府東山地界上空,喊道:“汾河東,凡人聽,你們快來接煤種,從此再不吃生冷,做飯取暖抗嚴冬!”他雖然年紀老邁,白發蒼蒼,但由於每天金丹管飽,嗓音依然特別洪亮,結果驚醒了一個正在熟睡的嬰兒。嬰兒的父親對老君大聲嗬斥:“我們這裏山連片,荊棘蒿草燒不完,種下糧食能做飯,不要什麼煤和炭,挑起擔子你快走,不要在此添麻煩!”老君並非一般人物,哪裏受得了這等冷遇,一氣之下,把擔子從左肩換到右肩,撥轉雲頭,朝西而去。來到西山地區上空時,正巧有個婦女出門倒尿盆,看見老君挑著擔子顫悠悠踏雲而來,驚呼起來:“快來瞧呀快來看,這個老頭真日怪,兩筐足有千斤重,擔子馬上就壓斷!”婦女話音剛落,隻聽見“喀嚓”一聲巨響,老君肩上的扁擔齊刷刷地變成了兩截,筐子裏的煤種鋪天蓋地落了下來。其中,分量重的先入地長成了現在的9、10、11號煤;輕一點的後入地,長成了現在的1、2、3號煤,最輕的落在地表,成了風化煤。由於煤種來自太陽,故人們常把它稱為“太陽石”。所以,如今臨汾河東地區百姓們的生活燃料,仍然取自漫山遍野的荊棘蒿草,雖然當年老君在此地換肩時,也不免掉幾星煤種,但畢竟數量不多,開采價值不高。而西山地區的河底、枕頭、一平垣、西頭四個鄉鎮,則遍地是煤,成為人們發家致富的寶貴資源。因老君種煤有功,開煤窯的人們把她尊為“窯神”,每逢初一十五,都要殺豬焚香放炮祭拜,長年享用著人間香火。
至於何時開始祭祀煤窯神,如今已無法考證,據傳自明代就有了供奉窯神爺的習俗。“臘月十八老君生,不是下雨就刮風”,據說老君的生日是農曆的臘月十八,我省許多采煤地區都是於每年的臘月十八老君爺生日舉行盛大的“祭窯”活動。家鄉河底則不同,這裏的窯主和礦工們比較注重講究平時的“感情交流”,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帶著香表和美酒供品到窯口祭拜老君爺。最隆重的則是大年初一和八月十五這兩個一年裏最大的傳統節日,窯主一定要帶領一眾“員工”殺豬、燃香、焚紙、上供、放炮、磕頭,舉行虔誠的“祭窯”儀式。我們這裏祭窯,一般都是要以黑豬為主要祭品,而且必須是“牙豬”(即公豬)。祭窯儀式完成以後,煤窯窯主就會當場把點心水果分給窯工們吃了,同時把豬肉一部分送到職工食堂,為員工們改善夥食,一部分分給大夥好回家過節。舊社會,封建迷信盛行,煤礦祭祀窯神的場麵一般是很隆重的。窯主們燒香叩拜,還要擺上豐盛的酒席招待客人,規模較大的煤窯還要請戲班子為窯神唱大戲。下窯挖煤的“煤黑子”(舊社會對地位低下的煤礦工人的俗稱),也要湊錢買點點心、水果共祭窯神。從18歲下煤窯到如今30餘年,曾在大大小小10餘座煤窯幹過活的我,雖然並不相信世界上真有一個所謂的能保佑下窯工人的神靈——老君爺,但每逢煤礦舉行“祭窯”儀式,也總是入鄉隨俗參與進去,至少內心並不排斥這種行為。
與“祭窯”儀式一樣,煤礦工人在生產期間禁忌還有不少,比如忌說“垮”、“塌”一類的話,忌擊掌,忌吹哨,忌打老鼠等等。
也許有人問,這些不都是沒有科學依據的封建迷信嗎?為什麼安全生產不靠科技信鬼神呢?我的回答是,盡管煤礦“祭窯”儀式、禁忌與相關傳說帶有濃重的迷信色彩,但隨著時光的推移和曆史的傳承,它已經演變成為一種代表文化時尚的煤業求安習俗。這種習俗是勞動人民樸素思想的表達,代表了煤礦工人祈求一年四季生產平安通順,經濟繁榮興旺的良好願望。在生產力和科學技術落後的過去,煤礦工人們憑借神靈的威望獲取心理上的撫慰,同時也利用祖師爺的神聖地位提高本行業聲望和地位,統一著群體的行為與思想,能夠增強群體團結友愛相互幫助的精神,使行業生產生活維持穩定,對社會和諧起到了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煤業求安習俗對行業祖師爺的崇拜屬於自發性的原始信仰,信仰往往又與人們的生活摻和在一起,民眾從長期的生產生活當中找到了它的合理性,並把這些事象從迷信的桎梏中提煉出來,在生活中、口頭上、心理上、行動上加以利用,形成一種傳統的習俗。應當說這種信仰習俗與封建迷信不是一回事,它們之間有著本質的區別。關心並注重民俗的傳承,標誌著人們心靈的成熟。煤業求安祭祀習俗保留了以煤炭行業民間信仰為特點的傳統民間文化,是研究我國煤業民眾世界觀和生活狀況的重要依據,也是研究煤文化和家鄉曆史文化的一個重要切點。在這一點上,襄垣縣政府一班人算是有識之士,他們搶先一步,已將窯神崇拜作為襄垣縣的一項煤業求安習俗,申請成功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如今,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和國家、省市區政府對煤炭無序開采的大力整治,以及近年來波瀾壯闊的煤炭資源兼並重組的浪潮,家鄉河底隻剩下兩三座較大規模的煤礦,而且均被大型國有企業兼並收購。由於黨和政府十分重視煤礦安全生產,煤炭開采有了現代化的設施,井下生產條件有了根本的改善,煤礦工人的安全也有了保證,人們對窯神老君爺的盲目崇拜和祭祀儀式已逐漸淡化。除了煤礦經營者初一十五尚在進行例行的集體祭窯儀式外,職工自發跪拜老君爺的現象基本看不到了。作為一種特定人群的民間信仰和特定行業特有民俗,窯神祭拜已成為老一代礦工的陳年記憶,像留下來的一壇老酒,曆久彌香,愈放愈醇。(晉能集團四通煤業 馬關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