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企改革深水突圍——破解龍煤困境
有來自黑龍江省政府的官員告訴《財經》記者,僅僅是7月至8月,黑龍江省委、省政府等方麵就多次召開專題會議,研究部署龍煤集團的脫困改革工作。根據7月下旬出台的《黑龍江化解煤炭過剩產能實施方案》(下稱《方案》),在未來三年至五年,黑龍江省計劃退出煤炭產能2567萬噸,其中龍煤集團將退出產能1814萬噸,能占到70%以上。
企業去產能過程中最大的難題是對分流職工的安置。在“十三五”期間,黑龍江省擬分流安置人員6.2萬人,其中,龍煤集團就有5萬人。按照黑龍江省政府的安排部署,龍煤集團2016年將分流安置職工2.4萬人、2017年是1.1萬人、2018年是1.4萬人、2019年至2020年是0.08萬人。
在針對煤炭企業的去產能中,雖然黑龍江省政府重點對龍煤集團實行限產整改,但從支持政策上看,龍煤集團仍然頗受政策傾斜。在“十三五”期間,除龍煤集團脫困安置替代項目外,黑龍江省政府方麵將停止審批各類煤礦新增產能項目。
黑龍江省政府重點針對龍煤集團的支持措施還有,加大財政支持力度,盤活土地資源,支持國企分離辦社會,引導金融機構通過定向並購貸款、延長貸款期限等方式支持煤礦主體企業(集團)化解過剩產能。支持龍煤集團等大型煤炭企業利用優良資產、優質資源相互擔保,通過采礦權抵押、發行企業債券、公開上市融資等多種形式籌融資。
前述黑龍江省官員03manbetx 表示,盡管地方政府竭力扶持龍煤集團,但現在該集團已經陷入“黑洞”。2014年黑龍江省政府曾安排30億元緩解龍煤集團的流動資金困難,但回頭看也隻是飲鴆止渴。今年全國“兩會”期間,黑龍江省省長陸昊曾表示,黑龍江省政府每年的財力隻有300億元,但龍煤集團每年的工資就有100億元,“如果真正出現資金鏈斷裂,全部停產,先不說安全和穩定的問題,我們省級政府都沒有財力來救龍煤”。
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副院長聶輝華也在關注龍煤集團。他認為,龍煤集團並不是沒有翻身的機會,在2002年-2012年的煤炭“黃金十年”,當時煤炭價格每噸曾高達1000多元,龍煤集團本來應該及時優化員工隊伍,分流冗員,但卻因為盲目擴張,錯失了轉型的機會,導致現在企業生產效率落在全國煤炭行業下遊。
前述黑龍江省官員表示,現在龍煤集團所處的艱難困境,不僅關係到其自身約25萬在職員工的生存,還關係到黑龍江省內一批與之有業務關聯的企業及金融機構的共同利益,其外,還關係著黑龍江的發展穩定。目前黑龍江省政府已經很難獨立解決龍煤集團的問題。
巨虧黑洞
2008年,黑龍江省推進各地國有煤炭企業資源整合,在重組雞西、鶴崗、雙鴨山、七台河4個重點煤礦優良資產的基礎上,組建了東北地區規模最大的龍煤集團。該集團成立之初,恰逢煤炭“黃金十年”,當時該企業出產的焦煤因煤質好、熱值高,價格隨市場行情一路走高,10級焦煤在2008年曾達到2000元/噸的最高點,公司每月入賬十幾億元甚至更高。據了解,前些年煤炭效益好時,龍煤集團礦工的月收入曾一度超過萬元,黑龍江省政府方麵也曾從集團拿走十幾億元用於公路建設。
直到2012年,隨著產能過剩與信貸收緊等問題陸續爆發,全國GDP增速跌破8%,煤炭行業也出現整體衰落,龍煤集團也隨之快速陷入虧損狀態,從此開始一蹶不振。到2015年底,已經累計負債超過500億元。現在整個煤炭行業哀鴻遍野,而龍煤集團可以說是最困難的煤企,隻能靠政府的補貼和銀行欠債來勉強維持生存。
現在龍煤集團在職員工已經接近25萬人,人工成本占支出的60%,全行業最高。據黑龍江省省長陸昊說,2013年以來龍煤集團已經減員3萬人,但是到去年8月,萬噸采煤的用工仍然是全國平均水平的3倍以上。全國是萬噸采煤用工15人,龍煤卻高達48人。
從2014年開始,由於龍煤集團陷入巨虧,就開始一直拖欠工人工資。當年5月,黑龍江省政府就龍煤集團遇到的困難、問題以及下一步改革發展措施曾進行過專題研究。一個多月後,陸昊決定,先安排30億元緩解龍煤集團流動資金困難。
到了去年9月,龍煤集團董事長王智奎曾表示,要盡快通過三個月分流10萬人的目標,來壓縮職工工資成本,以實現企業現金流“止血”,但之後由於種種原因,該項大幅減員措施並未實施。
據前述黑龍江省官員所說,現在龍煤集團所屬四大礦區中,七台河和鶴崗礦區已被分別界定為資源枯竭和瀕臨枯竭礦區,穩產年限隻有五年和六年。現在集團60%的礦井采深都在800米以上,水、火、瓦斯、煤塵、衝擊地壓等災害對安全生產有嚴重威脅。
龍煤集團曾試圖打造產能上億噸的上市煤炭集團。在組建的八年間,龍煤集團曾多次衝刺IPO,但均以失敗告終,透支了企業大量資金和信心。像2009年11月鶴崗分公司新興煤礦發生的瓦斯突出02manbetx.com ,共造成108人死亡的特大礦難;2013年3月份鶴崗下屬兩個分公司先後發生的兩起礦難,後續影響至今難以消除,這些都成為龍煤集團上市關鍵時期的死結。
作為黑龍江省省長,陸昊現在最擔心的是,職工工資和防止資金鏈斷裂,“一旦資金鏈斷裂,企業停產,更多的職工會失去主要收入來源,現在企業要把這兩個問題當作最核心的問題解決”。
在今年全國“兩會”上,當談起如何解決龍煤集團員工欠薪問題時,陸昊無奈地表示,如果下一步龍煤集團因為資金鏈斷裂被迫停產,黑龍江省政府將沒有能力來挽救。
遺留難題
據前述黑龍江省官員介紹,長期以來,在東北三省這樣的老工業基地,像龍煤集團這樣大型的國企都有企業辦社會職能和解決曆史遺留問題。以龍煤集團來說,2013年廣東全省國企辦社會費用不到1億元,四川省約9.6億元,但黑龍江僅龍煤集團一家就約3億元。
國企辦社會職能,主要是指由於曆史原因導致國企自身建立的醫院、學校、“三供一業”(供水、供電、供熱及物業)等,而國企曆史遺留問題,則主要是國企退休人員的社會化管理。具體到龍煤集團,醫院原來就有40多家,還有多所職業院校,其外,高達18萬的離退休工人也需要每月都給發工資。
興安煤礦是龍煤集團人數最多的煤礦之一,被戲稱為“煤胖子”。現在該煤礦在職職工有5500多人,離退休人員卻超過1萬人。平均下來是1個在職職工養活2個退休職工。
還有一個數據,截至2015年8月末,龍煤集團鶴崗分公司的在崗職工有48436人,卻需要支付6.34萬多的離退休人員統籌外養老保險,以及工傷殘、遺屬等相關花費。
據龍煤集團鶴崗分公司內部人員所說,現在退休人員的養老保險每月1600元左右,私亡遺屬每月撫恤430元,公亡遺屬則是每月1300元左右。
前述黑龍江省官員表示,在2008年龍煤集團組建之前,原來雞西、鶴崗、雙鴨山、七台河4家礦業公司就總計辦了130多所中小學。而直到現在,龍煤集團內還設有宣傳、團委、紀委等行政色彩濃厚的職能部門。
在新一輪國企改革中,國資委聯合財政部於今年6月出台了《關於國有企業職工家屬區“三供一業”分離移交工作的指導意見》,其中明確提出,將在全國全麵推進國企職工家屬區“三供一業”分離移交工作,要求交由專業化企業或機構實行社會化管理。該項工作設定的時間表是,到2018年底前基本完成分離工作。2019年起國企將不再以任何方式為職工家屬區“三供一業”承擔相關費用。
是“三供一業”改革政策推動,龍煤集團目前已經與哈爾濱相關部門簽署了“三供一業”的交接手續。對於這次企業辦社會職能的改革,黑龍江省副省長李海濤認為,這是推進龍煤集團深化改革、脫困發展的一項重要舉措,也是提升近25萬龍煤職工群眾生活水平的實質保證。
對於龍煤集團此次將“三供一業”分離移交出去,中國企業改革與發展研究會副會長周放生表示,本來這項工作應該在龍煤集團效益好的時期實施,有關部門當時也曾問過龍煤集團方麵,是否趁機解決曆史包袱問題,但龍煤集團並沒有行動。現在已經增大了工作難度。
前述黑龍江省官員補充表示,與其他傳統能源國企一樣,龍煤集團在發展煤炭生產的同時,還配套形成了礦區鐵路、機械加工、建築建材、地質勘探、水電通信等多元產業。但是現在這些產業多數都是由於經營不善,難以對主業形成補充和拉動,甚至形成包袱。
轉型艱難
按照黑龍江省政府方麵的部署,在“十三五”時期,龍煤集團將要退出產能1814萬噸,相應將有5萬員工需要分流安置。
前述黑龍江省官員告訴《財經》記者,目前,龍煤集團已將第一批分流人員安置在農墾、森工、林業和城市公益等新崗位報到,初步安排的是2.25萬人。具體的分派是:農墾4000人、森工2500人、林業6500人、城市公益崗位9500人。
在7月黑龍江省政府出台的《方案》中,除了對退出產能、分流職工時間段做了詳盡部署,還明確,下一步龍煤集團等企業要嚴格控製產能增量,加快淘汰落後產能和不安全產能,推進企業改革重組,促進行業調整轉型,嚴格限製劣質煤使用,妥善處理職工安置等。
《方案》還特別強調,對超能力生產的煤礦,一律責令停產整改。要引導企業實行減量化生產,從2016年開始,按全年作業時間不超過276個工作日重新確定生產礦井的產能,原則上法定節假日和周日不安排生產。
其外,在8月3日黑龍江省政府召開的研究部署龍煤集團脫困改革發展工作會議上,陸昊省長還表示,對第一批已分流人員的社保銜接工作要全部到位。對第二批人員分流工作要按兜底機製設計方案,核心是保持組織化分流人員的原國有社保機製不變,並通過新產業崗位和自主靈活就業解決職工當期收入問題。
對於黑龍江省政府最近針對龍煤集團推出的一係列措施,肖若石表示,現在龍煤集團僅在職職工就有25萬,這幾乎相當於一個小型城市或中等縣城的人口規模,像龍煤這樣的國企明顯已經尾大不掉,再加之承擔了大量的社會職能,地方政府擔心職工安置不好會影響社會穩定,因此就隻能要求銀行為企業繼續“輸血”,為其“續命”。對於龍煤這樣的特大型國企,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借助供給側改革的東風,在化解過剩產能的同時,以混合所有製改革為突破口,推動更深層次的改革。
肖若石還表示,東北作為老工業基地,企業本就建在資源稟賦較差的地方,現在很難吸引社會資本來參與國企的兼並與重組,而且這些地方的吸納就業能力本來很低,需要安置的國企員工又多數文化程度不高、再就業能力有限,因此,預計整個東北國企還需要較長的時間才能完成轉型,才能逐步擺脫艱難困境。
(本文首刊於2016年9月26日出版的《財經》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