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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關鎖:追憶父親二三事

作者:馬關鎖 2016-10-08 21:35 來源:狗万manbet官网

追憶父親二三事

共和國67周年生日過去了,恰好今年這一天也是農曆的九月初一,是我敬愛的父親馬德祥的83周歲生日。“每逢佳節倍思親”,我自然而然地便想起了我的父親。上個月下旬,在父親的忌日後,我發表了《一篇塵封12年的祭文》,遙祭父親的在天之靈。而今,又逢父親的生日,雖然我們父子已陰陽相隔12個春秋,但歲月永遠也衝淡不了我對父親深深的懷念之情。回想起父親的音容笑貌,回想起生前的許多往事,宛如就在昨天發生一般,曆曆在目。尤其是父親晚年在風雪中一瘸一拐蹣跚前行的身影,永遠定格在我記憶的底片裏,始終無法忘懷。下麵,我就擷取父親一生中的幾個小故事,綴就以下文字以慰藉我思父之心。

激流脫險

記憶最深的那一次,是我剛剛記事時。記得有一天,剛剛下過一場暴雨,雨過天晴,經常不著家的父親忽然從大隊部回到家裏。隻見他渾身濕透,像一個“落湯雞”一樣,從衣服上滴下的水不一會就將土窯洞的地板濕了一大片。他心有餘悸地告訴祖母和母親說,這場暴雨下得太猛,我掛念剛剛竣工不久的團結壩被洪水衝垮,就獨身一人冒雨順著大壩前來查看。所幸的是在施工過程中,質量要求非常嚴,大壩就像銅牆鐵壁一般分毫未傷。在走到大壩盡頭時,看到河底二隊和疙瘩村的一些村民在河床兩岸揀拾、打撈從上遊衝下來的玉米穗,就大聲勸告他們,水流湍急,隨時有漲水的可能,趕快放棄打撈莊稼離開河床。就在這時,一個浪頭襲來,猛漲的洪水一瞬間漫過了堤壩,將父親卷入水中。父親在激流中被嗆了幾口水,身不由己地被洪水席卷著向下飄去。忽然,身邊不遠處有一棵在洪水中緩緩移動的連根大樹進入了父親的視線,理智尚存的父親一伸手,迅速抓住了樹梢。依賴這棵大樹的阻力,父親穩住了完全失去控製的身子,他一邊鎮定心神,穩定呼吸,一邊思索起脫離險境靠近河岸的辦法。父親回頭打量自身,被洪水泡漲的衣服異常沉重,上衣口袋裏裝著的香煙、工作筆記本和《毛主席語錄》和褲兜裏裝著的幾個窩窩頭,像鉛塊一樣沉甸甸的直往下墜。他想,這些東西裝在身上,對脫離險境是個負擔,要毫不猶豫扔掉,否則自己是難以從洶湧的激流中脫險的。也許這些東西獻給河神爺,他一時高興,就手下留情放我一條小命也說不定呢。於是,他將裝在衣服上下四個口袋裏的一盒曲沃煙、一個小塑料皮筆記本、一本《毛主席語錄》以及幾個臨時壓饑的窩窩頭毫不猶豫地傾囊扔進了激流。筆記本裏麵還夾著幾塊錢和一些糧票,那是為到各隊蹲點包隊時在社員家裏吃派飯準備的。忽然,大樹被河邊一塊巨石暫時攔住了。父親一看逃生的機會終於來了,憑著多年的經驗,他知道,河邊的石頭經過千百年的衝刷,已經變得無棱無角非常光滑,是攔不住激流對大樹的衝擊的。很快大樹就會飄離巨石,繼續向下漂流。機不可失,他趕緊用盡全身力氣,借助樹枝的枝杈,攀上巨石爬上了河岸。就這樣,驚魂未定的父親,順著沿岸的山腳一路跌跌絆絆回到了家裏。後來有一次,我聽父親給鄉親們擺“龍門陣”時,繪聲繪色地講述他親眼看到兩條蛟龍在洪水中角鬥的情景。我想,父親是一個被馬列主義和毛澤東思想武裝過頭腦的人,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者和“無神論者”,怎麼會相信並傳播這種封建迷信呢?直到今天,我才體會到,父親在當年那場激流脫險時的處境是何等險惡。也許這是他看到一個接著一個的滔天巨浪在一瞬間產生的幻覺吧!頭腦裏既有對共產主義理想的崇高信仰,又不可避免地殘留著一些從舊社會過來的農民的封建意識,這才是我的父親,一個真實的褪去政治色彩的父親!

背子就醫

在我的童年記憶裏,父親一直忙於集體事務,很少顧及家裏。一年三百六十日,他至少一大半時間是在大隊部度過的。記得有一年年跟,別人家都在忙著磨麵、推豆腐、置辦年貨,我們家還是冷冷清清,家徒四壁,母親著了急,便打發我和二妹到河底大隊部去找父親。父親這才將大隊的事情托付給其他人,帶領我們回到家裏。當日,我們精心挑揀了幾升黃豆,第二日便忙著做豆腐。也就是這一天,母親臨盆生下了小妹。這一日,是臘月二十七。那一年,還是我們家曆史上唯一一次實現“三不(不割肉、不放鞭炮、不貼年畫)”的春節。但如果你認為毛澤東時代的黨員幹部都像父親這樣,是斷絕七情六欲、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那就大錯特錯了。盡管父親將全部精力都奉獻給了集體和家鄉的百姓,但說他對家裏人毫不關心,那是失之公允的。父親是一個遠近聞名的大孝子。他不但對祖母的教誨言聽計從,而且對祖母的身體非常掛心。每次從河底回來,他都要給咱們買一些正痛片、四環素等家庭常備藥品,以備不時之需(那時,許多鄉鄰們家庭因為貧困經常缺醫少藥,有了病硬捱死撐不肯到醫院就診,祖母便無償拿些對症的藥給他們吃,獲得遠近鄉鄰的巨大讚譽)。

我小時候的體質很弱,八九歲時患了一場被確診為胸膜炎的大病。是父親每天背著我到河底大隊保健站、河底公社衛生院就醫。後來,我在公社衛生院住了半年院,是父親一直陪在我身邊,為我端屎倒尿,喂藥喂飯。我沒有食欲,父親到處托人為我買石榴和各種開胃水果。那時候,基層醫院醫療衛生條件落後,公社衛生院連青鏈黴素都很緊缺,是父親托關係在城裏為我捎回這些醫療過程中的特效藥品。因早期的誤診,使我的疾病貽誤了治療,以致於胸腔內積存了大量積液。當時,公社衛生院無人敢開刀引流,是父親拿的主意,果斷讓剛剛下放到衛生院的鄧立民醫生(後來,他調回臨汾,受命組建了臨汾市第二人民醫院,也就是今天的堯都區第二人民醫院。)大膽試刀。這是鄧立民醫生醫療生涯中使用手術刀的首例。小時候,我的臂膀經常脫臼,是父親一次次背著我翻山越嶺到五六裏外的土峁上,找一位擅長接骨推拿的老中醫給我人工複位。那時候,由於經常看不到父親,幼小的我趴在父親寬厚的肩膀上,想的卻是希望我經常患病,那樣就可以經常看到父親,經常可以享受父親的關愛和照顧,經常可以感受父親寬厚的肩膀和溫暖的懷抱了!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我小小腦瓜裏不時冒出的那些不切實際的怪念頭,是多麼的幼稚和可笑啊!

俯首挨鬥

下麵這個關於父親當年“走麥城”故事,是從我們大隊碗窯溝生產隊一個名叫張小管的長輩口中聽到的。初中畢業後,我在父親的安排下,到設在該村的大隊陶瓷廠幹活。起初,我的吃住,是被父親安排在其好友陳小同的家裏。因其家中二女皆已成年,在其家中生活多有不便,我便自作主張住在了鄰居、我的初中同學張鎖根家中。同學的父親是一個熱情好客且很健談的老人,恰好他又與我父親年齡相仿、彼此了解,茶前飯後、不眠長夜,他便將父親在河底執政期間的一係列“囧途”“糗事”在我麵前抖落了出來。那是文化大革命初期,“一二六”“造反派”組織奪了中共晉南地委、晉南專員公署和臨汾縣委、縣人委的權。隨後,縣各單位和社、隊也先後被奪權。紅衛兵小將們將“走資派”們押解著沿街串鄉遊街批鬥,父親作為河底大隊黨支部書記自然也未能幸免,和當時的河底公社黨委書記宋通寶一起被掛著牌子遊街批鬥。當時造反派們高呼“低下你的狗頭”口號時,別的“走資派”都並不情願低下在位時高高揚起的頭顱,需借助造反派們的“鐵拳”和“神腿”,才會老老實實地將“狗頭”低下來,唯獨父親是那樣自覺、那樣主動,令造反派們和圍觀的村民群眾都大惑不解和嘖嘖稱奇。後來,運動過後,官複原職的父親曾不無得意地告訴幾位至交好友,造反派讓咱低下狗頭,咱就低下吧,反正小狗就是我的小名,自己並不吃虧。相比那些飽受革命小將拳打腳踢的人,自己好像還沾了大便宜呢!後來,聽說在大隊革委會上,父親大義凜然地表態宣布,“三一八”、“一二六”(“一二六”、“三一八”,指的是1967年1月26日、3月18日兩大造反派分別奪取原晉南地委、晉南行政公署黨政機關大權的時間。因此,當時整個晉南地區就以這兩個奪權日,分出了對立的兩大派群眾造反派組織——“一二六”、“三一八”)都是革命的造反組織,是人民內部矛盾,絕不容許河底發生革命群眾自相殘殺的悲劇事件。正是在他的掌舵下,家鄉河底平安度過了那場腥風血雨和難熬的十年浩劫,迎來了政治清明、經濟騰飛的春天。

晚年,父親退隱鄉裏,躬耕隴畝,甘守清貧,甘受孤獨,從不給黨和政府添任何麻煩!即使是在百病纏身的風燭殘年,忍受著巨大的病痛折磨,父親也從未向黨和政府伸過手、開過口!不僅如此,他還將自己的一點可憐積蓄全部捐獻於引水、鋪路、集資辦學等社會公益事業,臨終時竟沒有為自己留下安度餘生的錢。2014年農曆8月19日,一個讓我無法忘記傷痛的日子,父親永遠離開了我們。作為建國後家鄉河底的首任掌舵人、村兩委第一代領導集體的核心,我最遺憾的是,村、鄉兩級黨委、政府沒有為他召開追悼會,為他作一個公正的蓋棺論定。我知道,一直在鄉裏工作的長兄此時已轉入煤礦上班,盡管他通過各種途徑向各級領導提出有關意向,但最後還是被以各種理由婉言拒絕了。後來,一次偶遇使我知道了個中原委。那年冬天在內侄的婚禮上,內兄的戰友、一位曾長期在村兩委擔任要職的村幹部酒後吐真言,無意泄露了“天機”:“當年,在確定新一屆河底村兩委班子時,鄉黨委征求你爸爸的意見。你爸爸太執拗了,否決了我們這幾個接班人選。不然的話,以你的才幹,在村兩委擔任個職務,還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嗎?”原來,正是由於父親堅持原則,當年在鄉黨委征求接班人選的意見時,沒有推薦他們,而是推薦了相對踏實厚道的譚西堯、劉阮山,使某些人一直耿耿於懷,不但在父親去世後拒絕為他舉行追悼會(在同村一位資曆遠不及父親的老前輩的葬禮上,村黨支部卻宣讀了悼詞),而且無情斷送了我的政治生命和前途。百姓心中有杆秤,兒女心裏有片天,父親就是我心頭的一片天。我自然不會對一個村幹部的私心雜念斤斤計較,但我的心裏有一麵鏡子,父親在這麵鏡子裏的形象是高大的、偉岸的,而某些人卻是矮小的,猥瑣的。他的高風亮節,他的坦蕩襟懷,讓世間百官自愧不如,無顏以對,無地自容!父親用自己一生的行動,慷慨地為兒女們留下了一筆可觀的精神財富和遺產,讓我們終生受用不盡!

如今,父親已經離開我十二年了。多少歲月隨煙塵流逝,但父親的光輝永遠不滅;多少記憶被時間衝淡,但父親的身影依然清晰。在我的心目中,父親就是一麵旗幟,一直引導著、激勵著我在人生的道路上無懼無畏,奮勇向前。(晉能集團四通煤業 馬關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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