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增戰：左手
盛夏七月的傍晚，天空吹過幾絲涼風。難得又回去看一趟父母，兒子放暑假在父母那裏已經待了十幾天時間，沒有玩伴，每天除了睡懶覺就是看電視，憋悶的快要瘋了。一見到我自然有些興奮激動，晚飯後急忙牽起我的手，一定要我帶他到戶外玩耍。
夏日的黃昏，在酷熱天氣裏蟄伏了一天的人們紛紛從屋子裏走了出來，享受這一天之中難得的清涼舒爽，寂靜了一天的戶外也忽然變得喧鬧起來。城市中心的廣場上有人放鬆心情隨意漫步，有人揮舞羽毛球拍讓那一隻白色的羽球在拍間輕快的上下飛舞，有人架起鑼鼓樂器，吼起秦腔豫劇亂彈以及曲調或激昂或舒緩的歌曲，還有人組起龐大方陣，踏著《我從草原來》或《小蘋果》的鼓點互相飆著廣場舞技。
終於從憋悶的屋子了逃了出來，看見這麼多熱鬧歡快的景象，兒子心中那隻歡快的小鳥被釋放了出來，臉上淌出孩童天真爛漫的笑容。在小區外麵廣場的一排健身器械麵前，兒子說：“爸爸，你能不能像電視上的特種兵那樣不停換手從這個橫梯上過去?”
我是兒子的父親，必須在兒子心中永遠扮演英雄的形象，猶豫片刻之後，還是奮力一躍，雙手攀了上去。
換第一次手的時候，感覺左手有點吃力，支撐不住身體，但不能在兒子麵前露怯，必須咬牙堅持。等到再換右手的時候，手心滑了一下，從橫梯上墜了下來，右手感覺鑽心的疼痛，低頭一看，右手無名指向右橫在一邊，和其他手指成了垂直的位置，怎麼也伸不直了。
到醫院裏檢查，拍了片子，右手無名指骨折，右手暫時廢了。
右手無名指綁上了夾板，整個手掌纏上了紗布。骨折最初的一個月裏，每天托著右手，中指以下三個指頭因為筋脈相連，不能彎曲，而僵硬的伸著，剩下的拇指和食指攏在一起，像女人翹起蘭花指，又像和尚掐指念佛，還像算命先生掐指算命，以這樣一種怪異的姿態出現在人們麵前，引來路人側目。好在我的長相還算斯文，不是凶神惡煞，手臂上更沒有紋身，不至於被人懷疑為因為沒事找事，好勇鬥狠而被人廢了右手吧?
右手廢了，但生活工作都要繼續。
我隻能依靠我的左手。
左手也能按動電腦鍵盤，但人的思想光芒總在瞬間出現，瞬間消失，平時用雙手都無法很好表達出自己的想法，寫不出好文章，現在用一隻笨拙的左手，腦子裏有了靈感出現，好不容易按出第一個字符，按第二個字符的時候，大腦已經變成一片空白，怎麼費神也想不起來該按什麼字了。萬般無奈之下，我隻得在微信朋友圈裏費力的用左手按下幾個簡單文字，向朋友們宣布了我暫時“封筆”的消息。
早上起來，刷牙洗臉，右邊的半邊牙齒勉強能夠刷的著，左邊半邊牙齒手和臉相互配合，調整了各種姿勢，總有刷不到的地方。左手洗臉，握不住滑膩的香皂，胡亂的用清水抹上幾下，每天出門，都有一種“髒臉鬼”沒臉見人的感覺。
每天早上到單位的第一件事是開會，開會簽到的時候因為不能寫字而愁苦不已，同事好心幫我簽上名字，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同時在心裏哀歎，我真的廢了嗎?當然，這也有好處，不用再把領導的重要講話記在筆記本上。
吃飯是最大的問題，用左手拿筷子，飯菜總是夾持不住，好不容易夾住了，繞了很大一圈半徑剛送到嘴邊又啪的一聲掉到桌上，急的如孫悟空抓耳撓腮，恨不得直接上手從盤子裏抓起來。
上廁所急忙解不開褲子，完事了提褲子更難。穿衣服脫衣服的時候，要小心翼翼不敢去觸碰受傷的右手，否則就有鑽心的疼痛，平常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情竟然比大姑娘繡花還要細致艱苦。
晚上洗澡由於不能用香皂，隻得小心翼翼的側著半邊身子站在噴頭下麵，把身子淋濕了就算完事，但如此小心依然躲避不及，水花總是濺在受傷的右手上，讓紗布濕乎乎的，加上天熱出汗，時間久了，已經捂出味來。
唉!倒黴的右手，倒黴的夏天。
我真的要廢了嗎?
日子一天天過去，生活總還要繼續，我隻能苦練自己的左手，再不濟也隻能依靠它了。
用左手寫字純屬偶然。看到同事沒事練習書法，於是打趣問道，你能用左手寫字嗎?回答當然是不能。好勝心上來想自己試試，握起筆來在紙上顫顫巍巍的劃了幾下，眼前一亮，紙上畫出的幾個字雖然不夠精神，但由於不受右手習慣性運筆的束縛，竟然也能看出字形，更頗有一番古隸的味道，同事大加讚賞，我也有些喜出望外。後麵沒事又多練習了幾次，寫字已經不像起初那樣沉重費力，也能隨隨便便寫出想寫的字來，竟比原來右手寫的還好。在微信朋友圈了炫耀了一下，贏得了幾十個點讚。
左手掃地拖地有些麻煩，需要肢體間緊密配合。先用左手把地上灰塵垃圾掃攏在一起，再用兩腿把長柄簸箕夾住，然後掌握力道，一點點的把灰塵垃圾掃到簸箕裏去。左手拖地沒有什麼問題，涮拖把有些麻煩，需要蹲下身子，用腿把拖把杆夾住，然後用左手扳動機括，把海綿上沾的髒水擠出去。
左手吃飯練得時間長了一下，失敗一次又一次之後，終於悟出了竅道，關鍵在於兩點，一是除小拇指以外的其他四根手指一起用力，拇指和無名指固定住靠近懷裏的那一支筷子，食指和中指操縱筷子來回移動，夾取食物。雖然仍沒有右手拿筷子那麼靈活，但已經能順利的把食物送到嘴裏。和朋友一起吃飯，不再是餐桌上的異類，倒成了一道風景。
試著用左手給自己右手換藥，在手和嘴的相互配合下，可以很麻利的把手指上的夾板取下，然後再端端正正的把它固定好了，用紗布纏緊。
現在我右手能夠做到的左手也都能做到了，甚至比右手做得更好!我已經有些喜歡和離不開它了。
聽說用左手會鍛煉人的右半腦，右半腦主要控製人的感性直觀思維，一段時間裏，我確實有一種思路清晰，反應敏捷，神清氣爽的感覺。
我想起一句不知是誰說過的哲言：“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就一定會為你打開一扇窗。”看來，老天真是對我格外眷顧，知道我的右手累了，讓它休息一下，也給了我的左手一個展示的機會。
看中央電視台《鄉村大世界》欄目，一位河南的先生，自小因為車禍失去雙手，在每一個人都認為他這一生已經徹底完蛋，要像行屍走肉一樣在人們或同情或厭棄的眼光中苟延殘喘的時候，他卻以無比驚人的毅力，鍛煉出了比正常人還要出色的生活能力，乃至能夠用自己的雙腳讓一家人的生活過得很好。小到刷牙、洗臉、穿針、剪紙、包餃子，大到駕駛摩托車、汽車，甚至表演飛車特技。正常人能做到的他都能做到，正常人做不到的他還能做到。看這期節目的時候我流下了感佩的眼淚，同時感到自己有多麼幸福，最起碼我還有一隻左手。
又在網上看到有一位70後女詩人叫做左手，又看到一位網絡作家也叫做左手，看來喜歡左手的不止我一個。
前幾天，又去醫院拍了片子，醫生說受傷的右手恢複的還好，可以不用再戴著夾板了。於是急不可耐的用左手把右手上的紗布和夾板都扔到了垃圾箱裏。走回去的路上，迎麵碰到一位熟人朋友，下意識的伸出左手要和朋友握手，手伸出去的那一刻，我們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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