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佩希:背剁椒醬的女孩
如果你曾不經意瀏覽過我幾天前的說說,便立馬能夠猜到我要說的是誰。是的,就是我的同學小喬,那個堅持在三年的開學季裏為我們帶來剁椒醬的女孩的故事。窗外晚桂沁香,那個一頭烏發、齒白唇紅的姑娘笑吟吟地向我們走來。
首先,她真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不管是現在還是十幾年前的審美標準看,她的紅潤的臉蛋、烏黑而密的長發,貝齒,濃眉、鳳眼,白膚,一米六幾的身高,在那個經濟還不發達的年代和地域,絕對算優質天然美女了。加上她會穿衣搭配,一笑起來那兩個淺淺的小酒窩都為她增色不少。她是我們班乃至全校當仁不讓的校花。優美的形體、開朗的個性、落落大方的氣質,她很快便從女孩子中脫穎而出。第一屆歌詠比賽的主持人裏有她,校廣播站主持有她,校學生會有她,業餘排球隊有她,接待新生的人裏也有她。她喜歡唱歌,在班級晚會上小露一手的扁擔舞,都讓我們歡欣讚美。這是一個優秀的、很有發展潛力的女孩子,花一般的年紀,花一般的品貌,卻偏偏走進了那個以機械為名的學校。讀著液壓泵,穿著工作服,開著牛頭刨。可是她並不孤獨,因為還有七個來自不同地方的女孩與她走到了一起。
小喬,如果你在看,此時你會有什麼樣的心情呢?記得從前在聊天時我對你講過:我們那個年代,把生存與出路放在了首位,因為種種不得已的原因,走進了完全陌生的領域。喜歡嗎?不喜歡!確實不喜歡!比如我愛文學與英語,後來許久才發現也愛文藝;小喬的英語、組織能力、外形都很出色,如果放在這個年代,你會做什麼呢?是不是壓根不會走進那所學校。我想,班上的八個女同學的答案都是肯定的。但是,在那個年代,計劃經濟色彩依然濃鬱,幹部與工人的界限依然明顯,能走進那所機械學校,並不是件易事。
好吧,不論基於什麼原因,我們八個女孩子終於聚在了一起。都是十幾歲的年紀,有友愛、有爭執、也有過冷戰。曾打過通宵撲克,曾在畢業前看過整晚的錄像,也曾狠狠心去外麵殺館,老板上一盤消滅一盤,再上一盤便收一空盤,直到吃完,桌上也就一個盤。那真是一個不知飽脹的年代啊,怎麼吃也不胖,怎麼吃都覺得餓,吃什麼都覺得香。方便麵加腸、青菜煮方便麵、維維豆奶粉,周邊同學帶的花生、棗子類,都是我們打牙祭的美味。
可是,每逢開學,我們最期盼的,便是小喬同學家的剁椒醬了。
讓我們以《舌尖上的中國》的語調,在腦海中想象這樣的畫麵,旁白即時跟進:萬州,位於長江上遊地區、重慶東北部,處三峽庫區腹心,屬長江上遊區域中心城市。家住長江邊的喬大媽天剛亮便起了床,今天她要去菜市場買回新鮮的紅辣椒和仔薑,為遠在德陽求學的女兒準備剁椒醬。辣椒,要選新鮮、質硬、無蟲眼的;仔薑,要選新鮮、老嫩適中、無蟲害的。喬大媽采購了十斤辣椒,三斤生薑,便準備回家。一路上,多年的老街坊與她打著招呼“又要做醬了啊”。喬大媽到家後,立即係上圍裙忙碌起來。洗辣椒、洗仔薑,晾曬。待水氣曬幹後,便在大案板上“咚咚咚”地剁起來。辣椒與生薑都很辛辣,喬大媽每次剁醬都要戴上手套,做好防護。全部剁好後,打火,把鍋燒熱,放下適量的清油,燒熱後,放到自然冷卻。這時,再拿出幹淨的瓦罐或醬缸,把醬全部裝進去,放適量的鹽,最後淋上冷卻的油,蓋上蓋,整個過程便大功告成。兩周後,打開醬缸,這場鮮紅辣椒與嫩黃生薑粉身碎骨後的豔遇,在清油的不斷發酵和滋養下,發散出了年複一年不變的熟悉味道。此後,便走上餐桌,再經過汽車、輪船、火車、汽車的長途跋涉,最後從小喬柔弱的雙肩缷下,走進了我們的飯盒。所到之處,必引起食客一番小騷動和小驚喜。
且不說那旅程的辛勞,不說那四五個大瓶的重量,不說那誘人的色澤和爽口的味道,就說小喬的大方吧。總共就那麼幾瓶,有時還要送同鄉一瓶,要好的、隔壁宿舍的,本宿舍的,她都大大方方地分我們吃,天天吃,頓頓吃,直到瓶朝天後,她再幹幹淨淨地洗了,晾幹,假期再背回去。那時撒的最大的謊便是:每次吃她的醬時便會說:二天開學了我也帶。我們那的什麼什麼特別好吃之類的。可是,後來,一個個都拋之腦後。實在良心過意不去,三年級時我帶了一瓶醬菜,有點糊,卻被舍友們一致讚好,心情竟也十分愉悅。
然而,小喬帶給我的,並非隻有那一瓶瓶讓人難忘難舍的剁椒醬,班裏那六個丫頭帶給我的,也絕對不是空白。猶記得小喬在我生病的時候,為我趕蚊子放蚊帳;蘭子一次次陪我走在去醫院的路上,幫我提藥,陪我輸液;還記得小米同學家的花生,小平同學臨考前對我們的幫助,記得與老鄉趙老大在火車上相逢時的驚喜與親熱,記得與熊的錄音逗趣,波波教我下跳棋。盡管時光荏苒,我們天隔一方,並且都為人妻,為人母,青春裏的這些記憶被繁世一層層地覆蓋。忙碌的時候、困擾的時候,便覺得這些都過去了,淡忘了吧。可是,當曾經的旋律響過,曾經的情景再現,深藏的記憶便會自動解封,笑容也不由自主地掛在了臉上。本以為早已淡忘,沒想到那片青春的記憶卻早駐進了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