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關鎖:幽夢倩影
幽夢倩影
是愛的歌吟?
是情的奏鳴?
記不清
有多少次衝動被理智否定?
有多少次熱流在胸中翻騰?
造物主啊,請告訴我——
愛戀到底囊括哪些具體的成分?
情緣究竟包含多少複雜的內蘊?
我的詩歌是五月的清風,
我的記憶是藍空上的白雲,
親愛的,你願意嗎?
讓這朵潔白的詩雲,
在清風吹拂下
飄進你矜持的心的窗欞——
一
記得那一年
剛升入初中,
咱倆被分到同桌,
彼此還有些生分。
我模仿著林海(就是那個有名的頑童)
的口吻
調侃你爸爸是“流竄”(那個時代遊民的俗稱)
你當場氣得火冒三丈,
一把把我放在課桌上的書本都扔了個幹淨。
我自知理虧地
蹲下身去撿拾書本,
你餘怒未息劈手奪過我手中的數學筆記本,
撕了個五馬分屍,七散八零。
我以為,你如此蠻橫地報複和整治我,
心裏一定感到無比快意和高興,
誰知,當你隨手撿起一張碎片輕輕一瞬,
竟像如獲至寶般再不放鬆。
仿佛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
碎片上那歸納得井井有條的數學公式和概念條文,
像無形的磁鐵,
吸引住了你美麗的眼睛……
接下來,便出現了一幕奇跡般的場景——
你竟然俯下身去
默默撿拾起四散的碎片,
然後一片片用糨糊細心粘拚。
一個用娟秀工整筆跡
重新抄錄的數學筆記本
我至今還完好保存——
“請原諒我的失手和一時衝動,
讓這個筆記本記錄咱們共同進步的足音!”
筆記本扉頁上的這句話,
曾多少次慰藉過我孤獨的心靈,
並在我的腦海裏
一筆一劃刻下烙印……
還有那一次——
記得好像是初冬,
咱們在河邊公路旁參加植樹勞動,
師生們偶爾談論起男女身高目測的錯覺,
趙老師便讓咱倆站在一起當場驗證。
那時候,我剛剛發育,身材矮小,
而你,已出落得苗苗條條,娉娉婷婷。
為了顯示“小小男子漢”可憐的自尊,
我悄悄踮起腳尖才勉強與你持平。
可惜這點小“手腳”卻沒有躲過你的眼睛,
你用纖纖柔掌輕輕拍打我的頭頂。
旁觀的老師和同學們漠然爆發出一片哄笑聲
窘得我無地自容,
你也調皮地笑了,
我的耳畔響起一串急速搖晃的銀鈴……
我知道,老師們喜歡你,
是因為你聰穎、靈秀,容貌出眾。
而我,為何倍受老師偏愛,卻一直搞不懂,
直到一次在班主任辦公室的門外偶爾聽到老師們的議論:
“這孩子,勤奮、好學,天賦過人……”
新學期開始了,
同學們的座位進行了重新排分——
你坐在北排第三桌中間,
我坐到南排第二桌牆根。
再也沒機會與你打鬧拌嘴,
情竇未開更不曉得眉目傳情。
但隻要斜斜眼睛,
就能看到你的一舉一動;
隻須稍加觀察,
就能看見你的一笑一顰。
忽然有一天,
我猛吃一驚——
你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
迅速退步到中下遊水平!
課堂上你常常瞌睡打盹,
不再像以前那樣聚精會神!
看在眼裏,急在心中,
我為你著急上火,
我為你憂心忡忡。
有一次,作為學習委員的我
趁人不注意,
在你的作業本裏夾過一封“雞毛信”。
那上麵寫著三個字——
“瞌睡蟲”!
不知道你是沒有看見,
還是看見了置若罔聞?
右下角那三個潦草的小字,
就是我的大名嗬!
隻可惜,當年我以這種特殊方式,
給予你的關心,
並沒有得到絲毫的回應!
是的,“中學時期不能談戀愛”,
我們都謹守著這條規定。
但為什麼你上課時,
總是那麼心不在焉?
總是那麼昏昏沉沉?
別了,純真的中學時代!
別了,無邪的花季童心!
後來,你留級繼續讀書,
我畢業回鄉當了農民。
既沒有門路可以找份工作,
又沒有手藝可以自立謀生。
在鄉鄰們眼裏,我是一個庸人;
在大人們心裏,我連個牛驢都不勝!
繁忙的農活,使我學會了忍辱負重;
亢雜的家務,使我習慣了寵辱不驚。
我把希望的種子埋進心田,
期盼著,有朝一日
情感的沃土上
能長出一株綠油油的常春藤……
有一回,你背著書包去上學,
我和同伴從煤礦下班趕回村,
同伴向你打了個招呼,
你也笑臉回應(你們是同宗)。
我發現,你的眼睛偷偷掃了我一眼,
秀麗的臉頰上泛起一抹羞澀的紅暈。
走出好遠,同伴望著回頭張望的我忽發奇問:
“這個漂亮姑娘你認識嗎?
要不要我為你們牽線、搭橋、遞信?”
我心裏暗笑:怎能不認識呢?
我的同窗同桌,我魂牽夢縈的心上人……
一次次短暫的中途邂逅相逢,
一次次無言的擦肩各奔西東,
殘酷的生活現實,
無情地擊碎了少男少女的初戀之夢
二
怎麼也想不到啊,
你就像天外仙子飄落凡塵——
當我剛剛步出銀環家的院門,
不由地睜大了驚喜的眼睛。
眼前,一群前來參加婚禮的女孩子,
嘰嘰喳喳,笑語陣陣,
你倚著院邊那株小白楊,
顧盼神飛,談笑風生。
黑褐色長褲筆挺,
半高跟皮鞋鋥明,
襯托出你窈窕灑脫的倩影。
暗紅色燈芯絨上衣,
點綴著朵朵素雅的白梅,
映照著你清秀光豔的麵容。
再加上一股書卷之氣,
活脫脫一個嫻雅文靜
秀氣俊逸的絕代佳人!
你站在女伴中間,
就如同鶴立雞群,
無論素妝還是華服,
都帶有一種豔姿仙風!
你是那麼儀態萬方,
你是那麼風情千種,
你是那麼嬌豔奪目,
你是那麼光彩照人!
你也看出步出院門的是我,
目光裏分明有一道喜悅的光波湧動。
兩雙遊移的目光終於相交在一起,
還不到幾秒鍾,
便慌亂地避開了,
避得那麼“從容”,
而又那麼惶恐。
你靜靜地站著不動,
我默默地一聲不吭,
肚子裏曾有多少話
都咽了回去,
就連打個招呼
這最普通的辭令
我也羞於啟唇。
何必要語言來表達愛慕呢,
眼睛不也同樣能交流感情?
情深無法分明語,
此時無聲勝有聲……
為了擺脫這尷尬的處境,
我到鄰家院裏去把同村夥伴找尋,
我若無其事地從你身邊走過,
盡量讓腳步顯得十分輕鬆
(其實拘謹地如履薄冰)。
你目送我姍姍而去,
目光裏流露出愛恨交織的複雜之情……
鄰院內,同伴們打撲克正玩得起勁,
這裏一簇那裏一堆“拔山”、“抽檁”。
慶婚禮三鄰四舍齊沾喜氣,
滿屋子人聲鼎沸笑語盈門。
我進屋坐在一個同伴身後,
腦海裏卻不時浮現出你嬌羞的麵容。
不一會兒,你也來到此屋,
先和幾個相識的女同學打了個問訊,
然後便獨自靠窗坐在了牆根。
我看見你的目光向我這邊“掃描”過來,
卻佯裝不知地去關注撲克桌上的排情。
你透過攢動的人頭間隙,
不時地向我這邊張望,
又害怕別人識破真情,
迅速回眸去仰視剛剛裝修過的頂棚。
你射來的目光像兩束“激光”那樣火力集中,
令我心旌搖曳不敢對視無地自容。
你回眸時,那嬌羞的目光潮濕澤潤,
就像那雨中的山水幽靜空濛,
似乎有一絲淡淡的哀愁,
一縷綿綿的深情,
融入你秋水般清澈的眼神……
當我離開筵席時,
你已經跨出了大門,
你的步履緩慢而又沉重,
不再像平時一樣歡快輕盈,
總是帶著一陣清風。
我在你的身邊略停片刻,
想說點什麼卻無法啟唇,
隻能在心底道一聲珍重!
默默的對視,無言的告別,
壓抑的心情泰山般沉重,
走出老遠回首悵望,
你猶自倚著那株小白楊發愣、出神……
三
回到家裏,我內心一片空虛,
思緒極度苦悶,
我知道,你對我充滿失望和怨恨,
可你又怎能理解我此時的處境!
這些年,我忍受著莫名的羞辱,
心裏有難言的苦衷。
因為嫂子與母親不和常把氣生,
母親患上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症。
父親害怕重蹈覆轍舊傷又添心痕,
強行安排我和一位鄰村女子定親,
用自己的意誌主宰兒女的婚姻!
我心裏有十二分的不樂意嗬,
嘴裏是千百遍的不讚同:
“我和她既沒有共同語言,
更沒有建立感情,
怎能僅憑媒妁的一麵之詞,
草率決定要跟自己相伴一生的同路人?”
當我明確地提出異議,
父親竟張口罵了我一通:
“這閨女,哪一點配不上你?
論人才,你其貌不揚;
論口才,你舌拙嘴笨;
找工作,咱沒有後門;
靠勞動,你弱不勝任。
地裏的活兒,你一竅不通;
家裏的事兒,你一點也不知操心;
見了人,你一句話也沒有;
來了客,你顯得冷冷冰冰。
有什麼資格挑肥揀瘦?
能找這樣一個媳婦,
還不知是你哪一輩子積的陰功呢!
一回家,就知道看呀寫呀,
不壓饑不解渴屁事不頂,
我看你,就是那小水溝裏的癩蛤蟆,
再修煉也成不了龍!”
我恨造物主待人不公平,
我恨老天爺處事不平等,
我更怨恨生我養我的父母親,
為什麼要殘酷地打擊我可憐的自尊!
即使我的才能真的那麼平庸,
難道連起碼的人格和自由都不能保證嗎?
我承認,自己的性格過於內向,
無法表露才華和火熱的激情;
自己的感情過於脆弱,
無法承受非人的毀謗和欺淩。
幾年來,我食不甘味,寐不安枕,
夜夜難眠,心潮難平;
幾年來,我夢縈魂牽著你的倩影,
晝呼夜喚著你的芳名。
我自知無力反駁父母的論調,
同樣也不敢冒昧地向你求婚。
你是一朵美麗的嫩蕊鮮花,
我是一根醜陋的殘莖枯藤,
我隻能遙遙相望默默為你祝福,
怎敢讓你跟著我窩囊終生!
也許你會罵我軟弱無能,
也許你要恨我與世無爭,
但我即使能掙脫封建包辦婚姻的繩索,
又怎能衝破世俗道德觀念的牢籠?
有時候,我百無聊賴,萬念俱空,
真想遁入佛門,削發為僧,
將自己的形跡隱藏在空曠的殿堂裏,
讓自己的夢想淹沒在空洞的經文中,
再也沒有人來妨礙我思索人生的真諦,
我可以靜靜地回味水一樣的年華,
夢一般的青春……
啊,你是一株繽紛的花樹,
我記憶之鳥,不時在你的花枝上啼鳴;
你是一葉漂泊的浮萍,
我思念之魚,常常在你的身旁遊動。
人生可有多少值得回味的往事喲,
沉湎其中的窮書生不停地筆耕!
就在這翻鬆的沃土上播下幾行詩句吧,
到來年,或許能拱出幾株美麗的春筍,
幾場好雨,新竹便接天拂雲,
多情的喜鵲會在上麵棲息結巢,
日夜為你送去我殷勤的問訊……
注:這首抒情長詩作於1982年冬,真實反映了我國改革開放初期農村青年的普遍婚姻狀況,控訴了封建包辦婚姻迫害農村知識青年的罪行,表達了他們對美好愛情生活的向往和追求,現重新整理發表,與讀者分享。(本詩作者 晉能集團四通煤業 馬關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