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彎彎趕集去
山路彎彎趕集去
一進臘月的門,村民們的集就趕得勤了。一年四季,家裏的吃穿日用,比如油鹽醬醋,比如針線布棉,比如犁鏵钁鍁,比如冬春季節的新鮮蔬菜,比如學生娃上學用的紙墨筆硯等等,都是從集上買回來。我家離集市所在地同時也是鄉政府所在地的河底不遠,也就四五裏地,抬抬腿就到了,出身汗東西就拎回來了。但住在離集市較遠的山莊窩鋪的村民們,趕集就相對困難了。一來回四五十裏的山路,不起點早搭點黑是不可能的。順著彎彎的山路走出去,再順著彎彎的山路走回來。趕集人來來去去的身影,仿佛就是一家人的希望,在那彎彎的山路上飄來飄去。飄來飄去,飄來飄去,一直飄進河底人一代代無法忘懷的記憶裏。
家鄉的集市,也叫集貿市場,在我國有著悠久的曆史。我國的集市貿易產生於夏商時期,從“日中而市”開始,曆經西周的“抱布貿絲”、漢朝的“會市”、東晉、南朝的“草市”、唐代的“坊市”,到宋代的“定期集市”,直至今天的農村集市。家鄉附近的牛王廟、枕頭的集市是規模較大的,在文革前還定期舉辦騾馬大會。而河底的集貿市場則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恢複的,是集商貿為一體的商品流通的場地,是河底及附近周邊地區人們物資交流的好時機。同時,河底也是家鄉人民的文化娛樂集中地,是鄉政府豐富人民文化生活的主陣地。舊時,河底建有戲台子,每年要請戲班子唱蒲劇、眉戶戲。改革開放後,河底利用豐富的地下煤炭資源,經濟得到了快速發展,鄉政府每年要集資為村民群眾唱兩台戲,還會組織舉辦威風鑼鼓表演、文藝節目彙演和農民運動會等群眾性文體活動。外地走村串巷在全國巡回演出的草台雜耍班子,也不時在這裏上演節目,實為物資交易與文化娛樂活動相結合的群體活動場所。“逢集”是河底廣大群眾最喜歡的商貿交易形式。它方便了群眾的物資交流,與人們的生活、生產緊密相聯,是群眾自覺形成的商貿民俗。為了繁榮經濟,促進商貿流通,河底鄉與相鄰各鄉鎮協調,對各鄉鎮逢集之日巧妙地進行了穿插安排。如河底為二、七,枕頭鄉、台頭鎮為三、九,光華鎮為一、六。各鄉鎮互不重合,互不影響,很符合民情與民俗,極大方便了群眾的生活與生產需求,互通有無,甚得民心。在河底經濟最繁榮的那幾年,每次逢集,河底都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而且還根據商品的種類,將集市分為蔬菜市場和服裝市場兩個市場。
一到逢集的那天,離河底較遠村子的人們,天麻麻亮就早早地起床了,他們匆匆地吃過早飯,換上幹淨一點的衣服,把舍不得吃的雞蛋什麼的,裝在竹籃裏,再三五成群地去趕集。一路上,老老少少,絡繹不絕。四麵八方的人流向一個地方彙集,最終彙集成一條嘈雜、歡樂的人流。集市上人山人海,各色各樣的商販已擺起了攤子,或是用簡易的小桌子擺上,有的幹脆就放在地上。吆喝聲、還價聲、說笑聲和小孩的吵鬧聲此起彼伏,大家做完自己的生意後離去,後麵的人還源源不斷地加入進來,把個鄉村集市趕得熱熱鬧鬧。那些在家裏主事的莊稼漢們、主婦們,在每次趕集之前,早就謀劃好了要購買的物品,或者打點好了要在集上出售的東西。隻見他們背著編織袋,在人流中擠來擠去,按照購買清單東奔西跑,直到袋子鼓了,錢包癟了,才有空坐下來喘口氣,抽支煙。而那些上了年紀的老漢,還有那些村子裏的閑人,吃過早飯之後,優哉遊哉地晃悠到集上去,湊的就是個熱鬧,圖的就是個置身其中的氣氛。他們在街道裏東瞅瞅西看看,買個火燒很誇張地吃著溜達,瞅見便宜貨了就收一兩件,遇不上了也無所謂,因為他們趕集的目的就是溜溜腿,看個熱鬧。集市上最招眼的是那些小媳婦、大姑娘們。她們三五成群,東挑西選,為買一件稱心的物件要跑好幾家攤點,有些攤主忍受不了她們的挑剔,免不了發躁,就有了爭執,可是攤主哪裏是她們的對手啊,一番“唇槍舌劍”的較量,攤主便敗下陣來,連連告饒。那些撿了便宜的媳婦女子,一路眉飛色舞地向下一個攤點去了。集市上最沉穩的莫過於那些擺小攤的攤主了。賣菜的、賣服裝的、擺雜貨攤的,一個個擺出一副賣不賣隨便、賺不賺自然的悠然自得的嘴臉。叫嚷最歡的是那些賣跌打損傷藥的“江湖遊醫”,他們手裏拿著小喇叭,可著勁地吆喝著招徠顧客。不過還真有那些患了陳年老病的人們,抱著上一回當的心態,過去坐在那裏,任由賣藥的擺布,不是拔牙就是關節上貼膏藥,反正花錢也不多,或許這個當還就上好了呢!最淡定的是那些村裏上了年紀的老人,將自己家的雞蛋、旱煙或是編製的筐子、篩子、笤帚、掃帚之類的拿到集市上,尋一個適宜的地段擺上,賣多賣少根本不在乎,圖的就是個趕集的氛圍。
農村的集市啊,就像一出戲的猩紅色帷幕緩緩拉啟,又像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畫卷徐徐展開,引領著那些鄉村裏的老人、孩子、少婦、壯漢,絡繹不絕地走進一種場景,一種情節之中。熙熙攘攘的集市,就像歲月的一雙大手,拖著鄉村的夢與現實,一點點地升高、升高、再升高,直到那集市上的人和聲音,一起消失在午後的陽光裏。太陽落山了,人流散去了,剛剛還人聲鼎沸的大街上,一瞬間的功夫,隻剩下滿地的菜葉、煙頭、紙屑、垃圾,還有幾隻流浪的野狗在溜達。附近村子幾個晚歸的老人互相打著招呼:“下一集再見!”那帶著濃重河底口音的告別聲,在集市的上空餘音嫋嫋。
然而,現在的河底集,卻是趕集人稀稀拉拉,攤販們懶懶散散,一派蕭條景象。集市上商品越來越多了,趕集的人卻越來越少了,集市上一些傳統的特色行業逐漸消失,集市逐漸衰退起來,有的集市甚至逐漸消失。據03manbetx ,導致河底集市蕭條的原因大致有以下四點:一是交通越來越發達。河底距離臨汾市區一個小時的車程,現在隨著公路“村村通”工程的實施,進城比較方便,使得村民們進入更高級商業中心的可能性增大,也就是進城消費成為可能,這就給河底集貿市場的發展帶來極大的挑戰。我們知道,越是高級的中心地,所能供應的商品等級越高。市裏商品種類更多,選擇性大,而且質量有保證。比如,以前農戶就在河底的小雜貨鋪買日用消費品,或是逢集在小攤販那裏買,現在常常選擇坐一個多小時車去市裏大超市。據他們說,在大超市買東西不僅質量有保證,而且還可以買到便宜的促銷品。相比之下,集市上的雜貨鋪都是一些不知名的雜牌子,而且經常過期了都還沒賣出。這就使得集市雜貨鋪經營困難,到最後甚至不得不關閉。特別是衣服之類,集市服裝常常把市場定位在老年或小孩群體,集市上的服裝市賣的衣服大多款式過時,質量低劣,在年輕消費群體中是沒有市場可言的。而老人和小孩消費欲望和消費能力不足,基本上帶動不了這方麵的需求。值得一提的是,互聯網帶動網絡經濟的發展,電腦在農村的逐漸普及,加上交通發達給物流帶來了便利,使得農村一部分市場被網購市場替代。二是大規模年輕勞動力的外流使得生產以及消費不足。近幾年,受煤炭資源兼並整合政策的影響,家鄉青壯年失去了不出遠門就能打工賺錢的機會,隻好另找出路向外地發展,使河底由過去的勞動力輸入大鄉變為今天的勞動力輸出大鄉,幾乎每家每戶都有外出打工人員。有的還是一家幾口外出,家裏就剩下老少看門,這對集市經濟帶來極大影響。以前集市上常常有農戶自家種的蔬菜瓜果拿來賣,現在菜市、果市隻是零星的一些商販在賣,個別農戶在買。另外,年輕子女在外麵掙了錢寄回家,可以貼補家用,農戶不再必須靠賣農產品來買日用消費品等。從消費方麵來看,以前河底是農戶的主要娛樂中心,是人們趕集購物、交朋會友的重要場所,而現在青壯年們大多都打工去了外地,留守的老人、婦女勤儉持家慣了,再加上繁忙的家務和責任田勞動,沒有空閑和精力去集市上轉悠。即便偶爾趕集,也是買一些生活必需品,消費願望一般也低。而且由於集貿市場的不景氣,大部分攤販不得已轉行另謀職業,剩下少量商販繼續維持慘淡的生意,一定意義上使他們處於壟斷地位。於是,這些商販們大多把價位定得較高,使一貫奉行節儉度日的主婦、老人們不得不減縮消費。就拿買菜來說,高漲的菜價使得農戶們常常放棄到集上買菜的念頭,而是在自家的菜地裏下功夫以滿足自種自食的需要。隻有家裏有客人時才會“下狠心”到集市上買點自家菜園子裏沒有的菜。三是村民們的消費水平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而集市經濟越來越不能滿足消費者的需求。隨著村民們收入水平的提高,人們的消費能力、檔次要求也“水漲船高”,對低檔物品的消費逐漸減少。而河底集上往往又是低檔物品居多,質量低,也幾乎沒有什麼品牌,遠遠跟不上形勢的需要。十幾年前,這些價格低廉的商品也許還能得到人們的光顧,就像人們所說的:“莊稼老漢不識貨,隻圖便宜隻圖個。”
而現在的青壯年們,在外麵掙了錢,更見了世麵,對生活質量自然就講究了,他們對這些質次價廉的商品不屑一顧,給自己或家人購買衣物鞋帽、添置家電、家具往往更願意到市裏去。就像前麵提到的,市裏麵品牌多,質量有保證,這樣便無形中流失了大量有消費能力和消費意願的消費者。那麼,是不是將品牌引入農村就可以了?然而,現實並非如此簡單。因為每一種商業服務設施、經營方式必須有其特定的服務範圍和相應的服務人口,才能賺取足夠的收入來支付其經營開銷。河底的消費市場畢竟太小,滿足不了品牌商品的“需求門檻”。也就是說,品牌商品是很難在農村集市經濟中站穩腳跟的。四是集貿市場基礎設施落後,管理體製混亂。市場管理不善,也是導致集市蕭條的原因。除需求門檻限製外,當地政府及村委在市場建成後,既不花力氣改善配套環境,不在改善供電、供水、交通運輸條件及疏通供購物渠道等方麵做文章,又不在市場內部服務方麵下功夫,對集貿市場放任自流,未能妥善處理集市的不正當競爭,特別是“流商”與“坐賈”之間的競爭,使得集市上常常出現各種糾紛和矛盾。另外,工商部門及當地居民組對小商販的小買賣過度管製、亂收費,嚴重挫傷了攤販們的經營積極性,不少經營者不堪重負,不得不另謀出路。“殺雞取卵”式的過高租賃、管理費用,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太陽出山了,趕集的人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賣蔬菜瓜果的,賣服裝布匹的,賣鞭炮香表的,賣杈把掃帚的……五花八門,琳琅滿目,看得人眼花繚亂;叫賣聲,搞價聲,聽得人頭暈耳懵。熙熙攘攘,人頭攢動,擠得你幾乎沒辦法停下來。曾幾何時,家鄉的集貿市場,作為農村商品流通的重要途徑,它一度與計劃經濟時期產生的農村供銷社“平分秋色”並最終奪取“龍頭老大”地位,成為鄉親們經濟生活的重要依托。它極大方便了農村的消費者,為鄉親們出售過剩的農副產品、增收創收提供了場所,為促進農村社會商品流通、繁榮家鄉經濟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然而,隨著金融危機的襲來,國家經濟加入了調速換擋期。小煤窯關閉了,土焦爐取締了,仿佛經了霜的茄子,河底經濟瞬間失去了昔日的繁榮。當年人山人海的河底集市如今雖仍舊按期開市,但已是苟延殘喘,一蹶不振,不複當年風光了。隨著農村城鎮化建設的加快,也許在不久的將來,許多農村集貿市場將作為中國鄉土社會變遷的縮影而逐漸退出曆史舞台,成為人們心頭一段溫馨的記憶。
如今又到年關,置辦年貨即將提上鄉親們的議事日程。近幾年,家鄉的交通條件得到了根本改善,一條條水泥路直通各家各戶的家門口,鄉親們幾乎家家都買了小車,最不濟的也有三輪、摩托,到河底去趕集已經不算個事了。然而,每到年關趕集時,鄉親們在彎彎山路上肩扛手提艱難前行的那一幕,總會在我腦海裏一遍遍浮現,揮之不去,難以忘懷。
看來,今生今世我是忘不了那一條條通往河底集的彎彎山路了!(晉能集團四通煤業 馬關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