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關鎖:信知磨礪出精神
信知磨礪出精神
受盡冷落獨自長,
善向自然汲營養,
曆經磨難文思湧,
熬過炎涼才華淌。
何須高人多點悟,
要保玉身自端方,
犧牲自己發異香,
留與眾生好品嚐。
上麵這首《豆腐詠》,作於1993年的臘月24日。記得那一天,我和妻子按照前幾天的日程安排,一大早就起來張羅著做豆腐。推磨,熬漿,點鹵,困水,壓包,與妻一直忙到傍晚,直到掌燈時分,才算能喘口氣,坐下來安安然然吃晚飯。品嚐著新出鍋的嫩乎乎的豆腐,思及一年來從播種、鋤草、收割、脫粒,一直到今日做成豆腐,真可謂“粒粒皆辛苦”也,遂即興吟成此詩。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晃23年過去了。如今,又到了年底,想起那改革開放初期那個特殊年代過年時家裏所做的豆腐,給我留下的味覺上的享受和視覺上的美感,是那般的白嫩爽滑和美味可口,是今天市場上銷售的豆腐根本無法相提並論的。其實,如今農村市場上所銷售的豆腐,生產工藝並沒有多大改變,那為什麼就比不上記憶中的自製豆腐呢?細想起來,大概是那時候鄉下的日子裏,一年吃上一頓兩頓豆腐都是很稀罕的,隻有過年才能夠奢侈上一回,因而它才能在人們的記憶深處如此深刻、如此難忘吧!
豆腐在我國是一種以黃豆為主要原料的傳統食物,風味獨特,工藝簡單,食用方便,據說是西漢淮南王、煉丹家劉安發明的,時至今日已有二千一百多年的曆史。傳說當時淮南一帶盛產優質大豆,這裏的山民自古就有用山上珍珠泉水磨出的豆漿作為飲料的習慣,劉安入鄉隨俗,每天早晨也總愛喝上一碗。一天,劉安端著一碗豆漿,在爐旁看煉丹出神,竟忘了手中端著的豆漿碗,手一撒,豆漿潑到了爐旁供煉丹的一小塊石膏上。不多時,那塊石膏不見了,液體的豆漿卻變成了一攤白生生、嫩嘟嘟的東西。八公中的修三田大膽地嚐了嚐,覺得很是美味可口。可惜太少了,能不能再造出一些讓大家來嚐嚐呢,劉安就讓人把他沒喝完的豆漿連鍋一起端來,把石膏碾碎攪拌到豆漿裏,一時,又結出了一鍋白生生、嫩嘟嘟的東西。劉安連呼“離奇、離奇”。這就是八公山豆腐又叫“黎祁”的原因。原來,“黎祁”是“離奇”的諧音。豆腐高蛋白低脂肪,有降血壓、降血脂、降膽固醇的功效,是生熟皆可、老幼鹹宜、養生攝生、益壽延年的美食佳品。深受我國人民、周邊各國及世界人民的喜愛。
豆腐堪稱我國的國粹之一,關於其製作技術和食用方法在我國許多古書中均有記載,自古以來詠歎豆腐的詩歌更是如一道風景優美的文化長廊,令人目不暇接,歎為觀止。曆代無數名流學士、騷人墨客,與豆腐結下了不解之緣,借豆腐來表達他們的美好節操和高雅品格,留下許多讚美豆腐的妙句佳篇。唐詩中就有“旋乾磨上流瓊液,煮月檔中滾雪花。”的描寫。北寧的《物類相感誌》 中有“啜菽”的話,作者自省注說:“今豆腐條切淡煮,蘸以五味。”這些記載說明當時豆腐己是人們愛吃的食品了。在宋代著名詞人蘇東坡的詩中有“煮豆為乳,脂為酥”的佳句。在陸遊的詩中有“試盤推連展,洗黼煮黎祁。”宋代著名學者朱熹曾專作《豆腐詩》雲:“種豆豆苗稀,力竭心已苦,早知淮南術,安坐獲泉布。”泉布即金錢。詩中描述了農夫種豆辛苦,詩的頭兩句形象地描寫了農家種豆的辛苦,後兩句反襯豆腐的經濟價值。從這首詩可以看出,南宋時就已經有以製作、銷售豆腐的專門作坊了。元代詩人鄭允端作豆腐詩曰:“種豆南山下,霜風老莢鮮。磨礱流玉乳,蒸煮結清泉。色比土酥淨,香逾石髓堅。味之有餘美,五食勿與傳。”詩中的莢鮮指未成熟的豆角,磨礱指磨碎豆穀的器具即石磨。土酥為蘿卜的古稱。石髓又名玉髓,礦物名,半透明有光澤。李時珍說:“即鍾乳(石)也。”五食即五鼎食。《史記·平津候主父劉傳》:“且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這首詩惟妙惟肖出神入化地描寫出了豆腐的色香味。元代另一詩人悄大雅曾作長詩詠豆腐,其中有句雲“戎菽來南山,清漪浣浮埃。轉身一旋磨,流膏即入盆。大釜氣浮浮,小眼湯洄洄。霍霍磨昆吾,白玉大片裁。烹煎適我口,不畏老齒摧。”生動流暢有趣地敘述了古代製作豆腐的情景和過程。 明代詩人蘇平的《詠豆腐》堪稱詠豆腐詩中的千古絕唱:“傳得淮南術最佳,皮膚退盡見精華。旋轉磨上流瓊液,煮月鐺中滾雪花。瓦罐浸來蟾有影,金刀剖破玉無瑕。個中滋味誰得知,多在僧家與道家。” 清代高士奇所作的兩首《豆腐詩》也是膾炙人口的佳作:“藿食終年竟自飲,朝來淨飴況清嚴。稀中未藉先礱玉,雪乳初融更點鹽。味異雞豚偏不俗,氣含蔬筍亦何嫌。素餐似我真堪笑,此物惟應久屬厭。”“采菽中原未厭貧,好將要求補齊民。雅宜蔬水稱同調,叵與羔豚廁下陳。軟骨爾偏諧世味,清虛我欲謝時珍。不愁飽食令人重,何肉終漸累此身。”著名才子李調元也不甘落後,作過一首豆腐詩:“諸儒底事口懸河,總為誇張豆蠟磨。馮異芫萎嗤卒辦,石崇齏韭笑調和。桐來鹽鹵醍醐膩,濾出絲羅濁液多。寶貴何時須作樂,南出試問落箕麼。”毛俟園:“珍味群推郇令庖,黎祁尤似易牙調。誰知解組陶元亮,為此曾經一折腰。”詩中的郇令庖,指的是郇公之廚,唐時韋陟封郇國公,廚中食物精美。易牙是春秋時代齊桓公的臣子,以善調百味而著名。陶元亮即陶淵明。解組即辭官。這首詩的意思是說郇公廚中的美食和易牙調製的百味美品,都不及豆腐美,就連不願為五鬥米而折腰的大詩人陶淵明(陶元亮)也願在南山下種豆,為的是能製作豆腐吃。林蘭癡《詠豆腐》:“莫將腐乳等閑嚐,一片冰心六月涼。不曰堅乎惟日白,勝他什錦佑羹湯。”戰國公孫龍有“堅白石”的說法,他認為“堅”與“白”為石的兩種屬性,而豆腐雖隻白不堅,然而炎炎夏日,汗流熱積,胃火鬱鬱,百蔬不能人味,此時此刻吃些豆腐卻最為適宜。它色白令人鎮靜,柔滑臥養胃腸,猶如冰心一片,能帶給人以無限清涼。查慎行《豆腐詩》:“茅店門前映綠楊,一標多插酒旗旁。行廚亦可咄嗟辦,下箸唯聞鹽豉香。華尾金盤真俗物,臘槽紅曲有新方。須知澹泊生涯在,水乳交融味最長。”詩中的鹽豉即醬豆,水乳即豆腐。查慎行這首濤寫得很精彩,特別是最後兩句,借豆腐的特別質地來表達詩人美好的節操和高雅的品格,達到了物我合一的藝術境界。在古往今來汗牛充棟的詠豆腐詩詞中,我獨喜愛清代胡濟蒼的詩:“信知磨礪出精神,宵旰勤勞泄我真。最是清廉方正客,一生知己屬貧人。”這首詩不但寫了豆腐的軟嫩味美,而且寫出了豆腐的精神,由磨礪而出,方正清廉,不流於世俗,讚美其風格高尚。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農貿市場被取締,物資流通不暢,村子裏沒有賣豆腐的。對於山裏人來講,過年做豆腐就成了一件大事。一般的人家,過年可以沒有肉吃,不做豆腐卻是說不過去的。那時的田地都是生產隊裏的,屬於個人的是每人一分兩分的自留地,除此之外還有極有限的小塊地。俗話說,“穀雨前後,點瓜種豆。”每年我家都會挑出一塊飼料地來種豆子吧!在我們看來,那不是種豆子,而是種豆腐。從它剛出地時兩瓣嫩嫩的芽兒,到一地綠綠的豆蔓,再到累累的毛茸茸的豆萊,我們似乎都能看到豆腐的影子。媽是一個極細心的人,每年秋收後她都會把那些圓圓的黃豆一顆一粒地挑揀幹淨,小心翼翼地積攢起來。這些平時舍不得吃的一顆顆豆子,就是我家過年時的豆腐。還有一些人家,沒有黃豆或黃豆不多,有點都在平時熬米湯、做舍鍋飯時調配地吃了,無奈隻好過年時用黑豆去做豆腐。但黑道畢竟是用來做牲口飼料的東西,其味道和外觀自然就差了許多。做豆腐一般是到年根的事了。越會盤算的人家做得越遲,這樣就會浪費得少些。做豆腐時,先要在磨子上將豆子拉開,簸出的皮兒也不能糟蹋了,拌上蘿卜絲兒,就是別具風味的菜團子,還沒吃上豆腐,倒先嚐到豆腐的味兒了。做豆腐的前一天,要將磨好的豆糝子用涼水泡上一夜,這樣才好磨,才能多出豆腐。磨麵的石磨家家都有,磨豆腐的石磨村裏卻隻有我家一盤,每年到這時候我家的豆腐磨就格外忙起來。我家豆腐磨子小些,一般不用牲口拉,都用人推。推磨多半是我們這些半不大孩子們的事情,媽的任務則是往磨眼裏添加豆糝子。這個時候,心裏的興奮早就漲得滿滿的,把磨豆腐看得是一件無比快樂的事情。磨子呼嚕嚕地轉,豆漿像一麵圓形的瀑布不停歇地流下來,咕嘟咕嘟落到下麵接著的鐵桶裏,泛起乳白色的泡沫,散發出濃鬱的豆香。那場景,那氛圍,簡直要讓人陶醉了。磨好的豆漿帶渣兒,還要經過一道揉豆腐的工序。就是把鐵箅子架在鍋上,用紗布包裹好磨好的豆漿放在箅子上反複地用勁揉擠。擠出豆汁,留下豆渣。水擠幹了,加上點水繼續揉。揉豆腐是一件很費力很累人的活兒,這種活父親當仁不讓。每做一次豆腐,父親都要出幾身汗。看著豆大的汗珠從他臉上一串一串地掉,祖母有點心疼地說,“行了,算了吧”。爸會抬起頭微微一笑說:“再揉揉吧,多費點勁就能多出幾塊豆腐呢”。現在想來,那一塊塊雪白粉嫩的豆腐裏麵,不知道浸透著多少父親的汗水呢!
做豆腐還有一道很重要的工序,便是“點”豆腐。石膏點出的豆腐有澀味,村裏人一般不用,點豆腐要用上好的“堿土”。采挖堿土很有趣兒,每年我都和姐姐爭著去幹。所謂的堿土,就是那些背陰的、潮潮的、矮矮的土崖上,由於鹽分和堿性物質外滲,一層層剝落下來的細土,平日裏羊最愛舔吃。上好的堿土崖上,有一層白白的堿花,用笤帚細細地掃下來,那就是最好的堿土了。做豆腐遲的人家,失去了掃堿土的機會,隻好挖堿土崖上的土塊使用,那效果多半要差許多。鄉下的茅廁裏,多半會有好堿土,但人們嫌不幹淨,既便去挖也是偷偷的,人看見了會譏笑的。小孩子打鬧,常常會說你家的豆腐是茅子裏的堿土點的,有屎尿味兒,有時因此還會打起架來,現在想來是那樣的可笑。我家那時住的是土窯洞,村裏人甚至許多外村人每年都會到我家附近來挖堿土。父親有先見之明,人又勤謹,早早就悄悄把堿土掃下,放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了。等我們因為貪玩耽誤了時機讓別人搶了先,沒有挖到或挖得沒勁(質量差)時,父親會像神機妙算的諸葛亮一樣,得意洋洋地把提前預備好的堿土拿出來派上用場。挖過的堿土還要加工,媽將其泡在水裏,攪勻了,再用籮麵的籮子濾出清清的水來,以備點豆腐使用。揉好的豆漿先要熬,這時候我們拾的好柴就派上用場了,爐火嗶嗶剝剝地響著,濃濃的豆香在窯洞裏彌散。一閃一閃的火光,映著媽紅紅的麵孔,我們的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小饞貓似得圍著媽轉。揭開鍋便是一窯的蒸汽,彌漫得什麼也瞅不見。倒進濾好的堿土水,待上一小會兒細了心去看,變魔術似的,一層白白的豆花像一朵朵潔雅的睡蓮,在鍋裏悠悠地轉。媽見我饞得厲害,用勺子給我們兄妹幾個每人舀出一碗豆腐腦(豆花)來,撒點鹽讓我們品嚐。“好吃嗎?”“好……”,還不等“吃”字說出來,豆花兒哧溜一下早滑到肚子裏去了,惹得一家人都笑了。熬好的豆花,濾淨了水,用幹淨的布包裹好了,放上有分量的東西擠壓一會兒,豆腐就成形了。媽用刀子切下塊顫顫嫩嫩的白豆腐,你一小塊他一小塊一家人都嚐遍了,臉上漾滿了辛福的笑容。晚飯裏有豆腐,菜有豆腐炒酸菜,磨好豆腐,一家人好像提前過了個年,心裏有說不出的滿足。
因為我家每年做的豆腐有六七十斤之多,接下來的日子幾乎每天都能吃上白嫩白嫩的豆腐,有時候能吃得出了正月。那時候,人們節儉慣了,做豆腐留下的殘渣也舍不得喂豬,更舍不得扔掉,大都摻點小麥麵或玉米麵蒸成豆渣饃吃了。據說做豆腐的漿水富於營養,牛羊都愛喝。再往裏撒點鹽和麥麩,牛就喝得更歡了。辛苦了一年的牲口也沾了人的光,提前過年了。有幾年,我家製作的豆腐一直吃得出了二月都沒吃完,眼看豆腐開始發粘變質,巧手的母親把它們做成了臭豆腐。在母親連哄帶騙的“教唆”下,我們養成了嗜食臭豆腐的喜好。直到今日,我尚且懷念那聞著臭、吃著香的臭豆腐呢!
婚後,我分家另過,開始獨當一麵自己做豆腐。再後來,我開始變懶,不再親自製作,而是挑著豆子到碗窯溝一個開豆腐坊的同學家去換。再後來,就有了沿村叫賣的豆腐小販了,在家門口就能買到現成的豆腐,連換的功夫都省了。省勁是省勁了,但好像口味沒有以前好吃了,我便格外懷念起過去親手製作豆腐的溫馨時光。(晉能集團四通煤業 馬關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