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祖波:難舍的鄉村情懷
難舍的鄉村情懷
作者:萬祖波
盡管工作中需要處理的事情有很多,在下班後留給我的家務活也不少,一天下來後感覺全身滿是疲憊。不論是誰,大凡在這種情況下,隻要躺在床上,理當不願多言一語,繼而頭腦昏沉,呼呼酣睡,直至天明。可是,我則恰恰相反,雖然幹了很多活也很累,但卻一連三天晚上出奇的沒有一絲兒睡意。身子躺在了床上,可心兒飛到了遠方…要說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呀?其實,我心裏清楚的很:這是因為我心裏有些想念老家了,又開始回味老家的生活情景了。尤其是在這個驕陽炙烤大地、暑氣蒸騰、晚上悶熱難耐、人們不得肆意安眠的夏日時刻。
夏日炎炎,不要緊,莫煩躁;請到鄉村,瞧一瞧,真個好。城市裏有的是高樓林立,有的是車水馬龍,有的是步履匆匆,哪會有心思閑下來,欣賞風景,感悟自然之樂?所以人們在這樣快節奏的環境下,時間久了,人的心兒也便越發的緊張起來,甚至出現莫名的焦躁症狀。故而這個時候,人們需要的是與眾不同的環境、內心的安靜、親近自然的感覺。這,自然要到鄉村走一遭。因為夏日鄉村裏充盈的是一番愜意、醉人的生態景象:你看那長勢旺盛喜人的黃豆秧、花生秧、玉米杆、大倭瓜;你看那使你流口水的黃瓜、西瓜、香瓜、櫻桃;你看那新鮮可口的各種青菜以及辣椒、茄子、豆角、苦瓜、戶子瓜、西紅柿、馬鈴薯土豆、絲瓜,長的多麼大,多麼鮮,人們吃起來也安全,至此的人們就放一萬個心吃吧。近年來每當周末、法定節假日,去鄉村或者農家田園的人逐漸多起來。現在已成為人們休息遊玩的主流選擇之一,這背後體現的就是人們對鄉村的熱愛之情。
你看晚上一群人戴著手燈是幹什麼的?猜一猜?對了,這就是曾經鄉村人家的孩子們所特有的一種趣事—夏夜捕捉蟬蛻。蟬蛻是什麼?很小的時候祖母就告訴我說“蟬蛻是知了的孩子,知了向樹下土壤裏灑很多籽,這些籽就是數不清的蟬蛻。知了又是什麼?是一種很神秘的東西,夏天裏不停的叫,它們的叫聲一種是哭泣,一種是大罵。知了是為千年蛇妖白素貞被壓雷峰塔下,抱不平;大罵是罵法海老和尚,罵法海不懂人間情”那時候我小,聽得很神秘,在現在看來無非是一種無稽之談而已了,可是祖母他們那些人卻信這些。每一次吃過晚飯,特別是雨過天晴後,父親就把充電燈戴在頭上,拿個飲料瓶子,帶著我捕捉蟬蛻。祖母自然反對我們去捉,她明顯有些生氣。我問她為什麼不讓去?她也隻是生氣,始終沒有告訴我原因,最後隻是冷冷的三個字“就別去”
我和父親一般從八點多捉知了,常常捉到子時,大約每次能捉到三四百隻。如果下完大雨後,再去捉,能夠捉到五六百隻蟬蛻。回家後父親抓緊洗幹淨,然後放些醃製鹽,用盤子盛放起來。第二天一大早母親用油煎,讓我們卷煎餅吃。母親為了讓我們多吃飯,就趁機想法子:一個煎餅卷上八隻油煎蟬蛻,你要想多吃蟬蛻,就必須多吃煎餅。曾經好幾次,我發現弟弟,放了學手都沒洗,一下子伸手捧了一捧油煎的蟬蛻直接吃起來。到了吃飯的時候,弟弟就不吃煎餅了,喝兩碗稀飯後就馬上睡覺去了;有時弟弟想吃雪糕、想喝汽水,私自拿家裏的蟬蛻賣給鎮上藥房裏,換點錢花。因為我覺得我是當哥哥的,對於弟弟的這件淘氣事,我始終記在心裏,從未向父母說過。細細想來,我的弟弟還是比我有頭腦啊。
唐代詩人杜甫說“仲夏苦夜短,開軒納微涼”我覺得晚上隻是開窗戶,還是不涼快,躺在床上還是汗流浹背。幹脆把床移到樓頂上去,直接置身室外。這個時候祖母又神秘的告訴我“去樓頂睡覺可以,但到了晚上十二點必須下來回屋子裏睡,不然半夜裏會有陰風纏繞,容易得病”我問祖母“什麼是陰風?”祖母說“陰風就是閻王爺手下黑白無常,他們晚上抓人,被抓住就會死去”後來我才知道是迷信,祖母說的黑白無常就是西遊記中,閻王爺手下兩個伸著大長舌頭的家夥。我對祖母說“我不怕,我在樓頂睡覺的時候把菜刀放在枕頭底下,陰風來了我就砍死他們這些壞的魔鬼”祖母沒有辦法,過了幾日她就從桃園裏給我做了一把桃木劍,讓我晚上睡覺的時候,一定用紅繩捆綁在腰上。至今想想,我還暗笑祖母的迂腐,同時也感到祖母那麼的愛我,愛他的孫子。你別說,夏日裏的農村樓頂感覺真是舒服,風呼呼的吹個不停,感覺很涼爽。父親、我、弟弟,我們爺三躺在竹席上,望著滿天閃爍的繁星,聞著芬芳的荷花花香,聽著不遠處水塘裏陣陣的蛙鳴,吃著母親在自家地裏種的香甜的大西瓜,真是樂哉?樂哉!樂哉矣!
有時候祖父也上來,連同他的無線電匣子一起搬上來,祖父和父親就聽評書,至今記得聽過的評書有《英雄大八義》《英雄小八義》《五鼠鬧東京》《千古功臣張學良》《三國演義》《回龍傳》《童林傳》《水滸傳》《朱元璋演義》《趙匡胤演義》《狸貓換太子》《嶽飛傳》《呼家將》《楊家將》《薛家將》《薛剛反唐》等內容,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們知道了劉蘭芳先生、袁闊成先生、單田芳先生等等;有時候祖父和父親爺倆還聽新聞時政節目,我和弟弟最喜歡聽的是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小喇叭》節目。而到了深夜,竟然還有好聽的歌曲,什麼《何日君再來》《小城故事多》《甜蜜蜜》等鄧麗君、劉文正的歌曲,後來才知道這是祖父利用收音機短波波段收到的外國電台,也是曾經文革及以前時期人們常說的敵對電台。唱流行歌曲的廣播電台主要是台灣的自由中國之聲、光華之聲、澳大利亞的澳洲廣播電台。
鄉村夏日夜納涼的緣故,我第一次接觸到了文學,懂得了文章、投稿、作家。我家位於村子最東側的胡同,村東南就是一片約一千平方米的槐樹林子。裏麵槐樹為主,但也有少量的皂莢樹、柳樹、楊樹。聽老家人講,這片樹林以前是墳地,後來墳地沒了,樹一直長到現在,誰種的也不知道,但這處林子至少也有三百年的曆史了。大約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時候,樹林子底下挖出很多屍體,每個屍體上穿著的衣服都一樣,心髒處還帶有護心銅鏡,應該是軍隊。據說那時候有人下過命令:凡是到了六十歲的人,必須活埋;所以這些人就被全部活埋了。究竟為什麼非得活埋人,這個原因至今無人知曉。就是在這麼個地方,偏有人不怕晦氣,不信邪,每年夏天的晚上愛去這處樹林裏休息談天。記得有幾個村的巫婆神漢時常在此聚集,給受了驚嚇的孩子燒紙錢、念咒語,說是叫魂,言語些聽不懂的話。
另外,也有一些單身漢在此說話。其實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孟大叔,他很可親和藹,感覺對我特別好,據說他家與我們家有什麼親戚的緣故。他早年曾有過老婆,因為家庭太窮看不起病,老婆死了,之後孟大叔再也沒有續過妻室。孟大叔文化很高,十裏八鄉很有名。《三國演義》和《水滸傳》兩套書幾乎全部背下來,裏麵的故事每年夏天他都在樹林裏給大夥講;聽父親說孟大叔還特別熟悉《資治通鑒》《史記》《孟子》三本書,講起春秋大事,戰國紛爭,王朝更迭信手拈來,娓娓動聽,人們都說孟大叔是我們鎮上的評書先生、曆史教授。孟大叔還喜歡投稿,寫文言文、寫白話小說,寫古體詩歌,還寫鄉村見聞通訊。父親說縣廣播站、省廣播電台、省機關報常常播讀或者刊發他的作品。我問孟大叔“大叔,聽父親說你時常投稿,寫東西,你想當作家?這麼厲害。問問你,我也學投稿,你覺得怎麼樣?”“嘻嘻,你小子行啊,還怪有理想,就想著搞神聖的事”孟大叔笑著說。沒過幾天,孟大叔就教我什麼是新聞消息六要素,什麼是散文形散而意不散,什麼是文體結構,什麼是修辭比喻手法。到後來對著他發表的作品給我講,讓我掌握的更牢固與清晰。果不其然,在那個夏天我真的學到了不少寫作的知識與技巧。我專門寫了一篇關於魯迅先生精神影響力的文章,投到了市機關報,雖經編輯刪減修改,但過了一周後畢竟發表了。這算是處女作吧,作品名叫《踢踢自己》
對於孟大叔的作品,世間就果真有這麼巧的事。有一年在山東濟寧市工作的我,閑來無事逛夜市,竟然真的在夜市舊書攤上山東《大眾日報》副刊版看到了他的兩篇詩歌;去年在老家市圖書館珍藏的《滕縣日報》上也看到過他的一篇文言文。
後來通過父親才知道,孟大叔考上了山東廣播電視大學,因文革時期家裏是富農,成分不好,被取消資格;後來參軍,又因政審不過關,又被取消資格;可能說了些牢騷,文革期間被別有用心的人四處批判,精神高度緊張,身心摧殘,始終低頭做人。平日談話中,從不講現實的事,講也講三綱五常的曆史舊事。前些年,孟大叔去集市上買農具的路上,突發腦溢血去世了。那些日子裏,我的心裏真的很難過,主要是因為今後回老家,再也見不到他了,再也聽不到他對我的鼓勵了。曾經有好幾次做夢也夢到了他,夢到了他領著我站在村西的荷塘邊,給我講劉禹錫的文言課文《陋室銘》和《愛蓮說》我知道孟大叔,真的很用心。
時光匆匆,白駒過隙,想想初次與孟大叔交往,竟然是一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朋友們啊,不論走到哪裏,都不應該忘記走過的路。隨隨便便就忘記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感情,那都是不對的。在我看來這樣的人無心無肺,沒有什麼良知可言。我每次想家,總會有許多人和許多事縈繞在我的腦海,給我一次次的溫暖或者告誡或者期望或者鼓勵,緩解了我的種種想念之苦,替我驅散了諸多迷霧,給了我多股力量,促我頭腦清醒、牢記職責、熱愛工作、真誠待人、繼續前進。
朋友們啊,對於鄉村的滋味與美好,堅信隻有鄉村人家的孩子才算得上真正知道。這裏也真誠的祈願:那些出自鄉村裏的遊子,沒事的時候也能夠回老家走一走、看一看,撫摸曾經養育過你的土地,探尋先輩們的足跡。盡管那座老房已經殘牆斷瓦無數、那處庭院早已荊棘叢生擋路、那些鄰居遷走別處,也盡管…
不知怎的,言及於此,情到此處,我的眼淚流下來了。
哦,鄉村啊,鄉村!你是我此生難舍的情懷!
最後引用摯愛的晚唐詩人高駢的《山亭夏日》詩,引起共鳴且結束本文----
綠樹濃蔭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