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後一樹木蘭芽

屋後一樹木蘭芽

文/馬關鎖

這幾天，屋後靠近山腳的那樹蘭芽開花了。一朵朵金黃色的小花，密密麻麻地簇擁著，開滿了枝頭。

蘭芽最美的模樣，是從第一朵花的出現開始的。細小的花朵，金黃，鮮嫩，燦爛。簇擁在一起，不斷增多，很快如蜂巢裏的蜜蜂一樣密集。花朵不是一次全冒出來的，似乎是前後呼應著，依次在枝頭膨脹。最熱烈時，樹冠的一半或者更多都是一團一團浮動的黃花。於是，便引來一隻隻蜜蜂盤旋在花朵中間。一簇花朵的上麵，也就一隻兩隻蜜蜂。可是，每一簇花朵的上麵都有一隻兩隻蜜蜂，所有蜜蜂扇動翅膀，輕微的聲音，竟然彙聚成巨大的喧響。我的耳膜裏，充滿了高分貝的嗡嗡聲。這一片執著的響聲，更加讓我感到了一種幽靜，一種超然的祥和。

黃花開一陣子後，大概十多天的光景吧，就有花瓣遺落在地上。開始零零星星，稀稀拉拉，隻是偶然落下一枚，再落下一枚，三枚，五枚。落地無聲，但似乎又有聲，低語呢喃般往大地深處傳遞。再往後，數量加大了，每天在地上落一層，地上就像生出了一層黃花。都是花的骨朵，卻沒有開敗。我撿起一枚，看到落花是半個花萼，上麵帶著花瓣，還新鮮著。所有的落花，全是半個花萼。另外一半，竟然還保留在枝頭，還不想跳下來。就這樣，花朵落不完似的，一直持續開放，持續脫落。

當地上鋪滿花瓣時，怕踩痛它們，我不忍心在上麵走，選擇著落腳點，走出不規則的線路。卻常常有花朵落在我的頭上，肩膀上，輕輕跳躍一下，彈到了地上。有些花朵在衣服上落住了，我也不去拍落。隱隱的香味，是那種不易察覺的暗香，在空氣裏停留，在不斷更新，清爽著我的肺腑。落花是開放了的花，枝頭開放一回，地上開放一回。落花知足了，想必落花也是幸福的吧?

差不多過上半個月，另一半花萼，也陸續鬆開了身子，簌簌掉落。一早一晚，落得急，落得猛，有時像下著小雨。黃花的雨，紛紛揚揚，似乎永遠也落不完。在花朵騰開的位置上，就有口袋一樣的蒴果悄悄出來了。

蒴果指甲蓋大，尾端尖，還伸出一根細細的須子。多數都是淺綠色，如果靠近光線充足照射的頂端，也會全是暗紅色。像是一點一點往進充氣，像是一點一點往上著色，蒴果的身子，放大了，外表，染紅了。撐開衣服的蒴果，尾巴消失了，下麵卻露出三個口子，是出氣口，還是進氣口?我看見，在同一株樹上，甚至是同一個枝頭，開花的開花，結蒴果的結蒴果，而且，蒴果也是有大有小，大的懸在一邊，小的懸在一邊。最終，它們都會一樣大小的，隻是我不知道，小的蒴果是怎樣趕上大的蒴果的尺寸的。

蘭芽就像武俠小說中的丐幫弟子，掛一身“口袋”到深秋。所有的口袋，都是火焰的顏色，似點著一盞盞燈。樹葉的顏色由深變淺了，也有一部分葉子，生出了鐵鏽紅。蒴果的顏色，卻異常亮堂濃烈。蘭芽要用這麼多口袋裝什麼呢?難道要把北方的秋天都裝進去嗎?小時候，我的小腦袋瓜裏常常冒出這樣的疑惑和念頭。

蘭芽到底是什麼植物呢?參加工作後，我從網絡上了解到，家鄉的蘭芽在植物學上叫欒樹，又叫燈籠花、黑葉樹、辛夷、木蘭芽、木力芽，落葉喬木，長於向陽山坡，屬於無患子科欒樹屬，是華北地區常見樹種。葉多為一回奇數羽狀複葉，少有二回奇數羽狀複葉，小葉7至17片;邊緣有不規則粗鋸齒。花黃色，中心略現紫色。蒴果為黃色，熟時紅褐色，果皮膨大成燈籠狀，因此又取名燈籠花。花期6至7月，果熟期9至10月。枝葉茂盛而秀麗，春季嫩葉多為紅葉，夏日黃花滿樹，入秋葉色變黃，果實紫紅，是綠化觀葉樹種。蘭芽有清熱解毒，強筋壯骨，增進食欲的功效。春天的嫩芽掰下後，涼水下鍋煮熟、漂洗、浸泡三天左右，切碎涼拌、炒肉、做餡、炒米飯香味無比。明代鮑山編的《野菜博錄》，記載有“木欒樹”：“生山穀中。樹高丈餘。葉似楝葉，寬大，稍薄，開淡黃花，結薄殼，中有子大如豌豆，烏黑色，人多摘取，串做數珠。葉味淡甜。食法，采嫩芽葉煠熟，換水浸淘，油鹽調食。”這個《野菜博錄》的描述極其細致，食法也跟現在完全一樣。小時候，對老輩人為什麼叫它蘭芽，我始終不得其解。看了《野菜博錄》，我才豁然大悟，原來蘭芽在古代稱為木欒樹，家鄉人一代代以訛傳訛，將“木欒樹”讀成了“木蘭樹”，“木欒芽”自然也就成了“木蘭芽”，到今天人們的口中就簡化成了“蘭芽”。關於蘭芽樹，民間還有一個美麗的傳說呢。相傳當年替父從軍的花木蘭，帶兵行軍作戰征戰來到家鄉地區，糧草漸漸的沒了。花木蘭萬分焦急，前方路途遙遠，後方糧草未到。花木蘭在山間走來走去，舉目望去，山巒相連，不知何時可以闖出大山。突然，花木蘭的眼前一亮，一片片紫紅紫紅的樹芽子布滿了樹的枝頭。她順手摘下一片，放進嘴中嘴裏一嚼，有些淡淡的苦澀，兩天後，發現自己沒有任何反應，於是，召集將士采摘，並將采摘的欒樹葉用開水煮一下，放進泉水中浸泡兩日，苦澀的味道去除了，用鹽水給將士們拌成涼菜，解救了斷糧的將士們。為紀念花木蘭，人們就將欒樹嫩芽稱之為“木蘭芽”。直至如今，人們仍然愛吃這種香甜甜，滑溜溜的嫩芽。

每當萬物複蘇的時節，最誘人食欲的當是各種可以充當菜肴的香椿芽、枸杞芽、花椒芽了。但我最難以忘懷的，卻是火紅火紅的蘭芽。太美了，綠中泛起的是豔豔的紅，油亮油亮的，仿佛掐一下就能冒出晶瑩的水滴。蘭芽不同於香椿芽，香椿是短粗短粗的，而蘭芽卻是修長修長的，自然地展示著曲線美。如果說香椿芽就像個五大三粗的棒小夥兒，那麼木蘭芽就像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了。美中不足的是，它的口感稍微帶點苦澀。小時候，冬春季節，青黃不接，家鄉一般普通農家幾乎都是在這微苦又透著清香的日子裏度過的。

近幾年，人們的生活條件好了，大魚大肉吃膩了，山鄉野味倒成了稀罕物受到追捧，甚至走進了大小飯店，成了老板們賺錢的一道“名菜”。也的確是，采一把嫩生生的蘭芽，在熱水中燙一下，然後在涼水中浸泡兩三天，撈出來切成小段，拌上鹽、味精和辣椒油，那股洋溢著春天特有的清新和芬芳，真能讓人醉了。

嫩生生的蘭芽喲，每當看見你，我就不由得回想起青少年時代那用你就窩窩頭的苦難歲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