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椒客生涯
“媽,這兩天幹啥呢?”
“和你爸摘花椒哩,天慢慢涼了,再摘不完,椒就落地上了。”
每年七八月份,是花椒成熟的季節,那枝頭星星點點的大紅色,是農民的夢,“等賣了椒,就準備送娃去西安念大學”、“今年價高,準備給老大娶媳婦”、“等掙了錢,準備到城裏買房子”,大家總會這麼說。
記憶裏,花椒還是青色的時候,椒客們就會從外地湧進來,有乘三輪車來的,有坐大巴車來的,也有自己騎摩托趕來的,椒客大多是中年婦女帶著一兩個孩子,她們身體壯實、皮膚黝黑,一看就能吃苦。火車站和汽車站門口被堵著,雇主用紙箱裁成的硬板寫上:一斤一塊錢,管吃管住。也有出價一塊五的,但肯定不好摘,要麼椒地在溝裏,要麼在坡上。
因為我就生在花椒之鄉—韓城,所以我是本土椒客,我不用背井離鄉。我的椒客生涯從7歲開始,那一年,我們村花椒普及率還不高,僅有兩塊椒地。第一次摘花椒,我特意背了個花包袱,我姐的裝備是一個從中間剪開的化肥袋子。因為花椒樹上生滿荊棘,地上還有剪下來帶刺的枝條,即使格外小心,我的細皮嫩肉還是沒能保全,沒過一會,我的手上就被劃了幾道血印子。雖然受了傷,流了汗,但成績並不明顯,中午的時候,主家走到我跟前,“你摘的太少了,花椒葉還占了一半,就不給你過稱了,給你兩毛錢,下午別來了。”我因此備受打擊。
上中學的時候,我迅速成長為一個熟練的椒客,暑假我跟著姐去了離家15公裏的高坡村,那裏漫山遍野都是花椒數,遠遠望去,像是一個紅色海洋。
我們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吃完飯到地裏天才蒙蒙亮,這是一天裏的黃金時段,因為花椒根部水分大且脆,稍微一掰就掉入籮筐,這會大家一般都不願聊天,都想把注意力放在手上。從摘低處的花椒轉到摘高處的,要蹲下來,立起來,站凳子上,甚至站在樹叉上,需要變換各種姿勢。快10點的時候,太陽曬得花椒水分減少,根部也變得疲軟,有時候扯半天,才能讓花椒從樹上分離。中午的時候,我們會回去吃飯,往往是一大碗油潑麵,頂飽。我一般會睡到下午兩點再出發,但很多大人卻吃完飯就又開工了,當我到地裏,他們的籮筐底已經被填滿了。下午是最難熬的時候,太陽毒辣辣地曬著,椒客們一般都往頭上圍條濕毛巾,曬幹了再把毛巾涮濕,等到太陽下山的時候,大家還舍不得這一天的勞作,遲遲不願意從椒地裏撤出來。
回來以後,摘完椒葉就開始過稱,這也是椒客們最幸福的時候,看著自己一天的勞動成果換成一個個稱重數字時,別提有多高興。摘的最多的往往會受到大家的吹捧,“粉花嬸,你今天的手神了啊,我和你差10斤哩”“二丫,你這年齡不大,手倒挺快呀,明天咱兩搭夥摘”。
每年的8月底,因為家裏的孩子要開學,椒客們陸陸續續開始撤離花椒戰場,離開的時候,他們揣著自己的勞動報酬,心裏的快樂仿佛要溢出來。好的雇主還會雇一輛麵包車,把他們分別送到車站,臨走的時候,還反複交代著:“家裏的門記住了,明年還要來呀!”
此刻的我,雖然已經擺脫了當年的椒客生活,但每每想到椒客們指尖飛舞的恢弘場麵,仍然會懷念和感動。
(郭宏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