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裏那個愛讀書的“眼鏡哥”
往事如煙亦如塵，至今猶記賣鏡人。
走街串巷守初心，誠信待客留美名。
一首小詩吟罷，我的眼前，浮現出一個走街串巷賣鏡人的匆匆身影。下麵，我就向朋友們講述我與這個走街串巷賣鏡人之間的一段往事。
我的祖籍是晉城市澤州縣下村鎮王坡村，記得小時候，村裏偶爾會有一些從老家出來走街串巷的手藝人，如小爐匠、編席匠、換蘿底匠等。每當這些人來到村子裏，老祖母、父母親總會對他們特別關照，留他們住宿，還好吃好喝款待他們。幾十年過去了，我對這些人的記憶已模糊得幾乎記不起來了，唯獨對一個叫永福的“眼鏡哥”，卻印象深刻，至今還記憶猶新。
那時候，老家來的那些手藝人年齡大部分都和父親差不多或者略大，老祖母和父母親讓我管那些人統稱“大爺”和“大爸”，而唯獨對賣眼鏡的永福稱“哥”。懵懂不曉世事的我並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大人讓這麼叫，就這麼叫唄。離我們村七八裏路的後山楊胡莊住著一家從老家逃荒出來的親戚，與我家關係走得很密切，逢年過節都要互相拜訪，父母親讓我稱呼他們為“大爺、大娘”。長大後，我終於弄清了其中的親疏遠近關係，在那些被稱為“大爺”和“大爸”的人中，稱呼“大爺”的大多是比父親年紀大的同輩同鄉或同族兄長，如楊胡莊的“大爺”，是我老家同村同族的。稱呼“大爸”的則是父親的堂兄，如父親大伯父、二伯父的兒子。賣眼鏡的永福雖然與父親年齡相仿，隻比父親小1歲，但因為他是父親大伯父的兒子，比父親小一輩，所以我要稱之為“哥”。
永福哥也是老家來的那些手藝人中的一員，隻不過他的經營範圍是銷售並兼修理眼鏡的。在他之前，還有一個老家來村賣眼鏡的，父親讓我叫“大爸”，也曾經在我家留宿過。對這個人，由於我那時尚幼，對那時的事兒已經記不清了。聽姐姐說，這個人叫丁，稱呼老祖母為舅母，是老家一位老老姑的兒子。姐姐畢竟比我大兩歲，她的說法可能是對的。再後來，就是永福哥了。印象中的永福哥，是一個中等身材，麵容清臒，時常肩背一個裝滿眼鏡的帆布包的中年人，人雖偏瘦，但很健壯，顯得很幹練利落。他總是每天早出晚歸，走街串巷，風雨無阻，除了陰雨天，白天幾乎看不到他的影子。永福哥傳承了賣眼鏡“大爸”的手藝，他不但善於營銷，而且對修理眼鏡非常在行。在陰天下雨無法走街串巷銷售眼鏡的時候，抑或是從外邊回來吃過晚飯以後，偶爾會有本村或附近村裏的鄉鄰來我家找他修眼鏡、配眼鏡。無論是眼鏡腿斷了，還是鏡片破裂了，但凡眼鏡有什麼疑難雜症，找永福哥準能手到病除。
記得一次，是一個秋雨連綿的中午，鄰村有個六十多歲的鄉親找上門來，拿著一副隻剩一個鏡片的水晶眼鏡讓永福哥修理。站在顧客的角度考慮，有些東西不值得修理，因為並非名牌奢侈品，而且修理費比買個新款實用品還要貴，於是永福哥告訴顧客，您修理的費用可能足夠買新的，甚至還要高幾倍呢。顧客一笑：“我來對了。”並不是因為覺得永福哥誠實，而是顧客聽出來了，這個眼鏡永福哥能修。二人一聊，永福哥得知，這副眼鏡來之不易。這副眼鏡是老人在大西南剿匪時指導員犧牲前留給他的。作為出生入死的戰友留下來的遺物，當然是彌足珍貴的。所以，即便花點冤枉錢，老人也要修好這副眼鏡。為了幫老人圓上這個夢，永福哥從自己攜帶的鏡片中，精心挑選了一塊材質相同、顏色匹配的鏡片，裝配在缺失了鏡片的鏡框裏。眼鏡修得挺順利，但是兩個大老爺們在我家土窯洞的炕頭上足足聊了一下午。說起過去烽火硝煙的戰爭年代、九死一生的奮鬥經曆，聊得那位老人眼淚汪汪。“眼鏡有價，情感無價。我要是修不好這眼鏡，我都對不起人家給我講的這個故事。”永福哥說。最終，永福哥的修理費隻收了一個成本價。作為一個走街串巷多年的“老江湖”，永福哥深諳和氣生財、誠信待客的道理。經過口口相傳，當年，他的顧客遍布家鄉的十裏八鄉。雁過留聲，人過留名。憑著一手修理眼鏡的絕活和誠信待人的品格，永福哥成了我國改革開放初期第一批“吃螃蟹”的個體經營者，既實現了自己的價值，也受到了所到之處鄉親們的尊敬。
永福哥還是一個愛讀書、愛學習的人。每次來我家，他總要翻遍我的藏書，鎖定“攻擊”目標，然後略施小計，將其騙走。而我，卻由於無法控製自己的某種貪欲，經常上當受騙，使自己心愛的藏書被永福哥這個“大騙子”輕易騙去。一次，永福哥看上了我剛軟磨硬泡讓父親為我購買的一套《隋唐演義》，用一副當時村裏年輕人眼饞的太陽鏡就給換走了。還有一次，他看上了我的《俠義風月傳》，又故伎重演，用一副變色鏡就輕而易舉“得”了“手”。當今社會，許多人買書是純粹是附庸風雅，裝點門麵。而永福哥卻不是。他真正是一個愛書如命的人。在我家留宿的那些日子裏，我親眼目睹了他煤油燈下孜孜不倦讀書的情景。他和我雖然所生的時代不同，但我們的心靈相通，際遇極似，都是生不逢時，錯失或耽誤了讀書學習機會的人。
光陰如水，幾十年春秋彈指而過。距今算來，已經有20餘年沒有看到永福哥了。聽說他後來在芮城縣的風陵渡開了個眼鏡銷售門市部，早就不再走街串巷賣眼鏡了。“畢竟功名從此始，業兼文武較前精。”聽說年事已高的他如今已經將眼鏡店交給兒子經營，回到老家含飴弄孫頤養天年去了。隻是不知，他那手精湛的修配眼鏡手藝技藝傳承下來了沒有？
若有機會，一定要再回王坡老家，去看一看那個堪稱“忘年之交”的永福哥！(晉能集團四通煤業 馬關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