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眼裏的母親
從多年前在學校寄宿那會兒,我就很怕很怕我的母親,怕她前來看我。記憶中,母親去哪兒都不會空手回來:黃紙板,塑料瓶,炮墩子……在她眼裏,見啥都跟寶貝一樣稀罕,“爛套子都有塞窟窿的時候”,聽聽,這就是母親天天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唉——,爛套子多的是,可哪來那麼多的窟窿呀?真是的,也不嫌人笑話。
那天,下班回家走到樓下老遠就看見母親左手一張黃板紙,右手一個炮墩子。麵前還放著一堆塑料袋今天下樓逛收獲滿滿。老遠就喊“豔豔!快給媽接一哈!”——幸虧當時沒人在場,那會多尷尬!後來,我給父親說了這事。父親笑了,說:幾十年的老夫老妻了,我把你媽沒改造過來,就看你有沒有能耐把你媽從錢眼裏拉出來了。我,也隻有苦笑的份了。
從我記事起,母親總是為了錢和別人高喉嚨大嗓門地喊著吵著,讓我很沒麵子。
小時候煤礦效益不好,家裏種了幾畝蘋果園。我曾幫她推著自行車到村裏賣蘋果。人家要五斤,就多了三四兩,母親卻不厭其煩地換來換去,就是找不到剛剛合適的。
不就是自家地裏長的麼?有啥吃虧占便宜的?“媽,算了,再甭換了。”我實在看不下去,開了口。她瞪了我一眼,幾乎是吼樣的:“死女子就是多嘴!秤是秤價是價,媽賣得比人家都便宜,秤上就不能再讓了!”
母親算了一下,說“3塊2”。
那人遞過來3塊,說:“沒零錢了,沾你的光,零頭就算了。”
“那你給4塊,——我有零錢,給你找。”母親顯得很固執,“秤不含糊,價也不含糊。兩毛錢哩,還能說沒了就沒了?”
結果,那人丟下一句“小氣死了”,轉身走開了。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臉都沒地方擱,好像是我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說句實話,就像這樣讓我覺得傷麵子的事情多得都數不清。
父親每次從外麵回來,或多或少總給我們買些東西。常常在我們正興致勃勃地準備享受時,母親就問價錢,也隻問價錢,問過後就開始訓斥父親:“錢是沒媽了還是沒大了?你就知道胡花!不當家不知油鹽貴……”罵完之後又常常補上一句,“你還甭說,花錢多,買的東西還就是不一樣!”又逗得我們哈哈大笑。
我一直覺得,母親似乎在秤星星上過日子,什麼都計較。對我,她的親生女兒,也不例外。
母親摸清了我發工資的時間,工資剛到手,還沒暖熱,她就以種種聽起來都很荒謬的理由討要,——隻給我留下一點零花錢,以至於被別的同事嘲笑我還雇著家庭理財的人。我一直不吭聲,可心裏憋著氣,總有一天,我將不再給她一分錢,我要讓她為自己的絕情吝嗇而付出代價!
我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個不近人情的母親?可她是給了我生命的人呀,我又如何能徹底擺脫呢?
準備結婚那陣子,我總憋著一句話想說給母親:我不要你給我陪什麼嫁妝,把我交的工資給我一部分就行了。——還能期望她給我什麼陪嫁?
“豔娃,今晚不走了,和媽說說話。”母親第一次主動讓我晚上留下來。她又有什麼事?會不會要求我結婚後還得給她交錢?我就悶坐著不吭聲。“這是你這幾年交的錢,”她遞給我一個手帕,“媽給我娃保管著,怕你大手大腳胡花。”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的臉是什麼顏色。“你馬上就有家了,媽再不多事了,——過日子要細水長流……”
嫁妝,母親給我陪得很好,好得讓我的那些姐妹們眼紅,——母親是那麼爭氣!母親也說了,好女不在嫁妝多,但不能叫婆家看不起。
冬日暖暖的太陽下,我給母親捶背,我大著膽子問,媽,你啥時能從錢眼裏鑽出來?
母親笑了,嗔怒道,你們都不缺錢了,媽也就不愛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