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紀念，往之不諫

2016年小鎮的夏天和往年並沒有區別，太陽炙烤著門前的柏油路，周遭是聒噪的蟬鳴，而夏天的我依然是心煩意亂。我開始有點厭惡小鎮的夏天，甚至開始有點討厭這些一層不變的事物。一場大雨滌淨了煙雲的浮華，洗去了日光的浮誇，衝走了門口柏油路上湧動的熱浪，成了秋季的開端。大雨過後，整個小鎮都徜徉在灰白的懷抱裏，天空呈現出一種前所未見的灰白。每當我從晾台走過，總會被那灰白的蒼穹所吸引，那遠處的峰巒在這灰白的底色下若明若暗，雨水帶來的冷空氣遇到了被雨水衝刷後殘留的熱氣，冷風中摻雜著一絲暖意曖昧到極致，令人眩暈，思緒穿越風雨，奔向那遠處的峰巒。

那不知是若幹年前的某一天，隻知道那時候外婆還很康健，領著我和哥哥跋涉在一條鄉間很崎嶇的小路上。當走到一片竹林內時，一聲聲淒厲駭人的鳥鳴打破了竹林上空的寧靜，隻覺得後背發涼，急忙的拉著外婆的衣角。哥哥詢問外婆才知道那是烏鴉，後來一路上與哥哥既好奇又害怕的聽外婆講著那一段段關於烏鴉的離奇故事，隻是後來大抵都忘卻了。時光一晃我也不知道晃過了多少年，如今再看外婆那佝僂的背時，心酸到不可言語。可是我知道無論時光再如何變遷，無論這條路將來會通向哪裏，我會繼續在這條路上跋涉，前路漫漫，隻為貼著那某個人的溫暖。

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和哥哥躺在床上聊天，他問我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也經常這樣躺在床上聊天聊到困才睡時，默默地望著窗外的月亮又想起了許多往事，莫名其妙的問他有沒有見過烏鴉，他說隻見過圖片，沒見過活的。可是他見過的，我清楚地記得他指著那鬼魅的鳥兒欣喜的叫我們看，而我是沒有見過的，或許當初是我執著於外婆講的故事或者是山路崎嶇亦或是想到了怪叫的鬼魅不敢抬頭順著哥哥所指的地方看去，才有了這近乎離奇的錯過。

時至今日，我是沒有見過烏鴉的，甚至是圖片也沒有。當我問及哥哥烏鴉像什麼的時候，哥哥說烏鴉像一個黑色的茶杯。我在前兩年也被人問及你覺得烏鴉像什麼，而最後別人給我的答案是烏鴉像寫字台。“烏鴉像寫字台”，的確，就像我窗前的寫字台，它多麼像一隻烏鴉啊。我寧願烏鴉真的像寫字台，寧願自己沒有在機緣巧合下看了那部《愛麗絲夢遊仙境》，寧願我永遠不知道這句暗語背後的意思。於是我就這樣錯過了你，以至於我後幾年做夢是你，提筆也是你。

哥哥曾在我們經常走的小路上問我知不知道這條路盡頭在哪。哥哥說他想順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看自己能去哪裏，哥哥是向往遠方的，我又何嚐不是。那一年我學著哥哥的模樣，踏上了那條路的旅程，這條路是有盡頭的，也是沒有盡頭的，它的盡頭是另外一條路，歧路亡羊，恐怕我也難以找到答案。那一天在路上，我收到了祖母病重的消息，當我趕回到家時，祖母就已經離開了。我再也喚不醒她了，她的雙手也沒有了從小到大牽著我時的那種熟悉的溫暖。我不敢相信她有一天會真的離開我，以至於我都沒有好好地陪她走完生命最後的時光。我以為在那一天離開家以後我們還會見麵的，我以為這隻是和以前一樣短暫的分別，甚至我心中開始期盼起下次回來時團聚的喜悅。我以為日子既然這樣一天天的過來，也理所因當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昨天，今天，明天應該沒什麼不同。但是就會有那麼一次，在你轉過身時，有些事就已經改變。太陽升起，而在她下山之前有些人就已經和你永別。盡管祖母已經被病魔判了死刑，但她在麵對病魔時的勇氣讓我仍相信白晝已在海上，隻要白晝降臨，便能粉碎這病魔設下的夢魘，衝破這無盡的黑暗。我沒等來白晝，祖母的離開讓我在那個夏天於心有愧，措手不及。

她陪我成年，我卻沒能好好地陪她變老。這十八年來，盡管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學業負擔的增加，我們見麵的次數是越來越少，但我知道，她總在那一個地方，一個牽掛我的地方，一個讓我牽掛的地方等著我。如今我再回去時，她生前種的金銀花都枯萎了，庭院雜草多了，我的想念也多了，可有些事再想念也終究成了人生中的一個念想。以前，總會有那麼一個人到處找我喊我回家吃飯，總會有那麼一個人背著我爸我媽偷偷塞給我零用錢，總會有那麼一個人在聽說我今天要回去便就羅了一桌飯菜，總會有那麼一個人會把我所有的東西收拾的整整齊齊。雖然那些溫暖的光景都回不去了，但謝謝那些靜好的歲月，以及那個對我寵溺的祖母。

2017年夏天，陰雨連綿，整個夏天遲遲不見陽光，在晾台上透過雨霧瞭望群嵐，迷霧茫茫，別有一番韻味。我曾經固執的以為這世上有些事和這遠方的山巒一樣巋然不動，可終究還是會變的，就像這峰巒遇上了這場雨。在這個夏天沒有了去年的炎熱，也沒有夏天的味道，聒噪的蟬鳴也被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的雨聲所取代，我開始想念2016年的夏天，我也同樣喜歡現在這個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