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皆白，獨我一粒

去年第一場大雪來臨的時候，我正臥床養病。外麵天寒地凍、陰鬱朦朧，我蜷縮在小小的房間裏，似乎與一切無關。生病的時候才知道，意誌力真的是無用的。胃裏翻江倒海食不下咽，大腦也一並停止思考。睜著眼看天色由灰白到灰再到黑。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第三天的時候，我挪到窗邊去開窗，忽然就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了。已經是晚上七、八點了，皚皚的白雪卻映襯如白晝，天空是淡淡的粉色。從我的視角可以看見小區裏的人工湖，湖心的燈塔正亮著並不刺眼的白光。湖心的亭子、堤壩被厚厚的白雪覆蓋了。天地之間肅殺靜默。我突然就想起了張岱，在崇禎五年的冬天，大雪也下了三日，他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並在那裏邂逅了同樣“癡”的觀雪人。崇禎五年，張岱還是一個“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的紈絝子弟。寫下這篇文章的時候，他卻已經家道中落又遇國家動蕩。所以，盡管全文隻有不到兩百字，無一字言“悲”，卻依然帶著淡淡的哀愁。張岱《湖心亭看雪》曾經被票選為“十大最有意境”的文章之一，哪怕你不了解張岱其人，也依然會被這短小的文章感動。

於是，在這樣一個晚上，我終於走出門去，踩在沒過腳踝的雪地裏，走向湖邊。世界安靜下來了，能聽見我踩在雪上的吱吱聲，樹枝被積雪壓斷的一聲悶響，湖麵正在結冰的爆裂聲，甚至雪落在我身上，又融化的聲音。我站在湖邊，深深地感受到我，以及我的整個人生，對於自然，對於世界，對於宇宙，甚至對於時間本身來說，都毫無意義，微不足道。可是雪景真美啊，活著真好啊。就這樣走下去，會不會也會遇到和我一樣的人，在這樣的景色和心境中和我相遇。現在沒有也沒關係，至少曾經有過，300多年前就有過。

雪花在燈塔的光線中紛飛，我像是即將被淹沒在雪地裏。

天地皆白。餘我一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