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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的故鄉

作者:王軍 2019-04-24 19:03 來源:董礦分公司


  回到老宅子門口,就被擁擠的綠色塞得眼珠子都是綠瑩瑩的光。媽把她的老海燕自行車停靠在石頭牆下麵,酒啊菜的拎進堂屋就急火火的出來了。她知道我喜歡菜園子,不是一般的愛。

  媽說,看看,這幾壟生菜,長的多精神?天幹不下雨我找來水桶從老井拔水澆灌。你不知道生菜驢脾氣眼瞅著嫩生生的鵝黃綠,水靈靈的小閨女似的害臊,其實它可猛了。這棵,一乍先比旁邊那棵棒實,昨天我澆了水,一晚上的功夫把它比下去了。

  呐,閨女。你要吃生菜今兒不行,多嫩?搛開了就不稀罕長了,就像那時候一大家子在一堆吃大鍋飯,稀溜溜的苞米粥照的出人影子,端一大海碗滋滋一碗,香著呢。也願吃,它們擠在一起都抻著脖子要尖兒長,恨不得這地兒都是它的。

  我有點不高興,這生菜蘸豆瓣醬就大餅子我最得意吃,媽今天不摘來吃,小氣了不是?不就是幾棵生菜嗎?跟她屁股後麵的小雞崽似的嬌貴!我來家一趟容易嗎?

  媽沒有看到我臉上的不悅,繼續滔滔不絕的說著她的菜園子。

  那幾壟地蛋,你爸不想在壟台上種點菠菜,水蘿卜,春不老。我哪裏聽他的?我去賣化肥種子的老劉家買回一些菜籽,趁他上班撒了種籽。

  三天不到黑菜芽芽就鑽出地麵,嗨!多好,你仔細瞧瞧,綠的深了,掐一指頭一包水,擀老麵條,摘點回來打鹵子,撐破肚子。

  那兩架芸豆也不要臉的瘋長,我舀來糞水喂小苗兒,它們個點個張著小嘴吃,從竄出地擱子我就選在日頭快落山時,給苗苗澆一點水。嗯,閨女啊,你們姐弟倆在城裏,什麼都的買,我和你爸就琢磨著種上各樣的菜,隻要放假坐車回來拿也不累。

  要不是雨點密密匝匝急躁起來,媽還不會結束她對菜園子的傾訴。

  老屋上的煙囪是一根大瓷管子壘砌的,不知什麼時候管子最上邊破了一道口子,像爸掉落牙齒後的豁子,這陣子一綹一綹白花花的煙走著筆直的線條嫋向天空。

  上了水泥抹的石階,狗遞過來的叫聲風鈴一樣搖晃在耳畔。酸菜老鍋肉的菜香山雨一來風滿了我的胃,我的嗅覺!

  掛著薄紗門簾處,那隻生蛋雞咯咯咯蛋,咯咯咯蛋吆喝著衝出門來,在院子裏依舊高歌一曲,因為什麼興奮?

  得瑟,下個蛋就像人不知道似的。媽說著,蹲在灶前鍋洞子口兒,伸手一探,手心一枚紅皮笨雞蛋晃的我眼球生疼。

  接過來,還熱乎乎的。

  媽掀開鍋蓋,往盆裏盛酸菜老鍋肉,我來不及等老爸下班,找來筷子,從案板上的飯撈子裏捏過一個熟地蛋皮也不肯扒一筷子酸菜骨頭肉一口地蛋,吃的急眼了,打起了嗝兒,打一個嗝兒,喉嚨就咕咚吞下一口唾沫。

  媽說,誰和你搶了?慢慢歹不行啊?

  我吐了吐舌頭,媽刷了鍋,自西屋端來一瓢紅皮笨雞蛋,煮了,捎給你弟和弟媳婦歹,也留幾個你歹。

  我不要,家裏還有。

  你那是養殖場小蛋雞下的,不好歹!咱家雞歹苞米粒,歹蟲子,歹草籽兒,多香還有營養。

  拗不過媽,我也不強嘴。給媽燒火,冬天冷時燒柴禾,這季節暖和了,一大垛苞米杆子不燒就被雨水淋爛了,早晚三頓飯都燒苞米杆子,我用鐵鉤子捅了一下鍋底灶火,一股子火苗忽的一杆子竄出來把我的劉海燎了一片,焦糊味在空氣中彌漫,天!頭發老落,已經頻臨滅定之災了,還被灶火助紂為虐幹一下子,媽嘎嘎嘎笑的前仰後合,像朵盛開的老姑花被大風搖擺的厲害。

  你笑什麼?媽。

  媽假牙都笑掉了,彎腰從地上撿起來,你進屋照照鏡子,哈哈哈,閨女,你再有幾年在城裏回老家都不會做大鍋飯了。

  在媽和爸結婚那年買回來的大鏡子前一照,發現額頭和兩麵臉頰黑乎乎的鍋底灰!像極了舞台劇裏的小醜,難怪媽笑成那樣。

  紅皮雞蛋下鍋了,媽如數家珍的說起了我的親戚們,三舅舅的二姑娘農曆四月初五結婚,小姨前天來家拿走了媽摘的山野菜:大舅舅家的哥哥信佛吃素了,二大伯的兒子四十五歲還光杆司令員,媽的話匣子一打開,我仿佛回到童年時代坐在大炕上一邊啃著青棒子苞米,一邊聽屋簷上的小廣播播講劉蘭芳的評書:楊家將。

  媽說的興致不減,我穿著淡薄有些冷,爬上炕坐在炕頭,打盹兒,一激靈醒了,媽還在說。你說哪旮旯了?我問。

  媽不說了,飯也做好了,爸快下班了。媽說,豬羔子長的不錯,耳朵尖,尾巴粗,高腿寬屁股,是大豬坯子。來,你看一眼。你要哪頭?管夠你挑。

  和媽站在豬圈前,兩頭小豬跑過來要吃的,一黑一黃,毛色好看。我喜歡黑毛豬,媽說,隨你。

  爸騎自行車回來時,故鄉的土路上響起一串吱嘎吱嘎的車鏈子摩擦鐵盒子聲,幽幽的延伸至老井以及老井石壁上的青苔。

  爸的腰杆子明顯挨下去了,隻在他步伐有些紊亂的走進門檻時,我的心被錘子敲了幾下,蟄伏在歲月深處的傷疤一點點剝洋蔥似的打開,我對著那個叫做故鄉的地方淚流滿麵。

  我曾寫過一篇給父親拍照的散文,有生之年想在爸媽還能健康平安笑著的時候,多為他們拍幾張照片。盡管,我的攝影技術連初學的都趕不上。

  菜都擺在長方桌子上,我買來的烏賊魚,一隻板鴨,雪兒從上海快遞的臘腸。媽做的酸菜老鍋肉,山野菜,幾棵大蔥,明太魚,還有草莓拌糖。

  爸在這一頓和晚上必喝一杯酒的。他在數落著我花錢大手大腳時,不忘呷一口老酒,抿抿嘴,哢,再抿抿嘴,哢,發出一種類似於讚歎聲。

  爸囑咐我注意這個,注意那個,最多的話題還是攢點錢,換房貸,再攢錢給孩子娶媳婦。

  爸說的全是過日子的經驗之談,媽呢?她最牽掛的是怎樣讓菜園子的綠色食品在兒女的餐桌上發揮到極致。

  他們不清楚我舉起手機喀嚓喀嚓是在拍照,每回老家一次,我的心就在油鍋裏煎炸一次,好長的一段時光中,我都無法從這份憂傷走出。

  每一個漂泊在外的兒女有幾位不是把故鄉背在行囊裏在世界前行?

  而我們在異地的睡眠中都是枕著故鄉的月亮安然入睡的。#p#分頁標題#e#

  吃完午飯,媽就扯起一個布兜兜上山給我摘野菜,她說,摘一些給你的朋友,摘一些給你弟弟。她說,好好和他們相處著,哪天把你說的劉洋還有誰帶回家,媽包槐花菜餅子給你們吃!

  媽拾掇了一盤子酸菜老鍋肉,一包熟花生給我拿回老宅子吃,問,生菜要嗎?我去摘。

  媽在上午對生菜的不舍中走出來了,她在經曆每一次和兒女的別離時眼裏都含著淚。不要了,媽。過幾天我還是要回來的,參加表妹的喜宴。

  爸中午沒歇息就上班了,留下媽送我,送到大門口,回頭,媽在原地站成一棵太陽樹。

  媽沒說完,我的麵前就飄著韭菜槐花老肉餡子的苞米麵菜餅子香味。

  下回來老家,帶上我同城的好姐妹,傘姐和流年清顏姐,我們一道感受田園風光還有媽做的家常菜。

  回城的時候,我背上盛著整個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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