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盡量避免跟別人提起我的父親。那時父親剛剛離開沒多久，對於我而言，這兩個字所帶來的回憶與悲傷太讓人無所適從，以至於每當我想從過去的記憶中尋一些慰藉，都會適得其反。

在父親走後的那段時間裏我始終無法緩過勁來，有時工作閑暇之餘想起往事，鼻頭忽地一酸就再難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家裏還是熟悉的擺設，卻因為父親的離開變得格外陌生。在這樣的心境影響下，我曾經最愛吃的小炒肉也沒了味道。母親始終像個沒事人一樣在廚房裏忙前忙後，留下我自己坐在客廳裏傷感，看著父親臥室的方向，我總覺得下一秒他就會笑嗬嗬地走過來，說起今早散步時又發生了什麼有趣的見聞，可是回過神來又是一片空虛。仿佛是我一個人沉浸在過去的悲傷裏，直到某天，我無意中撞見母親捧著年輕時她和父親的合照久久沉默，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我們都在思念著我的父親。

記憶裏的父親很忙。因為做的是醫藥方麵的生意，總要輾轉到不同的城市，有時候忙起來半個月也見不上一麵。作為女兒總是盼望著父親的出現，於是從小時候我就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早晨醒來或是放學回家都要先看一看門口，如果多了一個行李箱，那必定是父親回來了。或許是因為久別重逢的喜悅，每次父親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親自下廚為我們做幾道菜，盡管平日裏他做菜的次數很少，但是動作卻並不生疏。小時候的我不愛往廚房湊，卻要在每次父親下廚時跑到一邊，看著他嫻熟地揮動著鍋鏟，沒多久一盤青椒小炒肉就出鍋了。我總是覺得父親做的菜格外地香、格外下飯，為此母親還不止一次地“嗔怪”我，怎麼一樣的飯父親來做我就能吃這麼多，而每到這時我和父親都會相視一笑。青椒小炒肉、洋芋擦擦、炒四季豆是父親最常做的菜，長大後的很多年中我也學著父親的樣子做過這幾道菜，丈夫和兒子連連稱讚說好吃，母親也評價說不錯，而我吃起來卻總覺得差了點什麼，後來我想，或許那是因為出自父親之手。

父親性格十分溫和，對於孩子傾注了過多的關注和責任。四五歲時我住在老家的舊街上，那時家裏生活並不富裕，看什麼都覺得稀罕。有天鄰居家女孩抱來一個布娃娃，那個戴著寬邊帽、穿著蕾絲裙子，現在看來做工很是一般的布娃娃在那時可真是寶貝，瞬間所有女孩都圍了上去，想摸一摸看一看。正巧那時父親來叫我回家吃飯，我沒湊上熱鬧，或許是當時眼裏的失落被父親記在了心裏，一周後從北京出差回來的父親給我帶了一個布娃娃，這個娃娃金色頭發、藍色玻璃珠做的眼睛、粉色花邊的裙子、鞋上還有一個小小的蝴蝶結，不知要比鄰居家女孩那個漂亮多少。我還記得那是1993年，那時我才5歲，為了給我一個生日的驚喜，送我的這個娃娃也成功地讓我變成了街上女孩羨慕的對象，成為我童年最寶貴的玩具。抱著她睡覺、給她洗頭、喂她吃飯，我還給她取了一個名字。在父親工作忙碌的時候，布娃娃成了我最大的陪伴，一直到現在都還放在我的家裏。

相比於父親給我帶來的溫暖，我所給予他的似乎太少太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孩子的共性，總是覺得陪伴父母的時間還有很多很多，卻沒想到或許哪一聲“再見”就成了永別。直到現在，我還清楚的記得，當時，我和父親的對話。已經好幾天他也沒有給我打一個電話，當電話響起，我還像個孩子似的撒著嬌，問他為什麼連個電話也沒給我，都沒有關心一下我，父親在電話那頭停頓了4、5秒，緩緩的告訴我，他生病了，不過不要緊。叫我安心的工作，不要擔心他。在過幾天他讓母親陪著在去北京301醫院做一個全麵檢查。電話這頭的我，還是不太放心，想和他們一 起去。但是，在親的堅持下，最終還是打消了我要和他們一起去北京看病的念頭。在那段時間裏，父親始終不告訴我他生了什麼病，我卻幾度在心裏察覺不對勁，想要拋下工作拋下一切狂奔到父親的身邊，緊緊攥著他的手再也不放開。直到那天，我在機場送父親離開，我一路帶著墨鏡，眼眶紅潤，一直也不敢看他的眼睛。一路上沉默地送他和母親到機場、陪他換好登機牌，在父親將要進入安檢時我心裏預料到什麼似的，一下子

緊緊抱著父親不願意放開，眼淚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流，生怕我一放手就真的抓不住了。父親沒有說什麼，隻是輕拍著我的背，又開始了日常的叮囑，幾句家常中，我似乎從他的口中聽出了一聲歎息。

後來想起父親轉身走進安檢隊列的場景，我都會想起初中學過的《背影》。在無數個記憶的碎片裏，我是多麼想狂奔向前抓住父親的手，用盡全力挽留住他。可父親隻是慈祥地笑笑，然後留給我無數個沉默的背影。我看到了第一次送我上學時，父親緩緩離開的背影；我看到初入職場的我在新環境裏無所適從，父親久久駐足的背影；我看到那場機場的告別，父親蹣跚著離開時消瘦的背影……那是我的父親留給我的背影，留給我的所有回憶。

父親離開了，留下的回憶卻是漫長而久遠的。在時間的洪流中，我仿佛能聽到來自父親的叮囑，以至於終於能在這回憶中找到來自父親的慰藉，再回憶起我的父親。(喬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