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盛開
堅持盛開
“這是什麼？”
“蓬萊鬆，你嫂子去早市買了幾盆花，店家送了兩盆小蓬萊鬆，她囑咐我來給你家帶一盆回去養著。她說這寓意好著呢，象征啥？生活美滿什麼的。”
石頭接過工友遞來的小巧花盆，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巴掌大的花盆裏矗立著一顆小小鬆苗，墨綠色的樹苗似雲似霧，像一片清清涼涼的雲，沁入心脾。生活美滿？如果這一盆小小的蓬萊鬆能讓他的生活簡單一些，他也不至於帶著一顆忐忑失落的心回家了。
長長歎氣一聲，石頭換下工服，洗清了手上和臉上的汙漬，仿佛連身上的重擔也卸下了不少。甩甩手上的水，想到妻子小麗的臉色，他便又打起了怵。
回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黑了，中秋還未到，街頭已經開始裝扮零零星星的國旗和小燈籠，即將到來的七十周年國慶氛圍漸起。此時的天氣已經不比炎夏時分，漸入深秋，黑夜逐漸拉長，星星點點的星子出現，一陣孤風卷起，吹過石頭的褲腳，令他一陣瑟縮。
將手掌連同手中捧著的小小蓬萊鬆揣進衣兜，石頭將脖子也藏進了衣領裏，“換季了，要變天了。”
回到家，妻女已經在了。石頭將蓬萊鬆放在花架的角落，換了衣服，踱到了妻子身邊。小麗將做好的飯重新回鍋熱了熱，便拿了碗筷上了桌，叫父女二人吃飯。屋外路燈車燈流光溢彩絢爛非常，屋內燈火通明飯菜暖意融融，本該是闔家歡樂其樂融融的一幕，卻是寂靜無聲，難以開口。小麗麵無表情，咀嚼著碗中的飯菜，石頭嘴巴張了張，似乎要說什麼，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身旁渾身寫著不滿的妻子，聲音突然啞了，嗓子一緊，將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隻是一頓飯的時間，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房間裏那麼靜，靜得好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小丫頭，怎麼了？”看著一蹦一跳坐在自己身邊的女兒，石頭摸摸小女孩的頭，軟聲問道。女兒是來到自己和妻子生活中的天使，是上天給予他們的最大的恩賜。小女孩從小書包中拿出語文書，書中平平整整夾著一張杏白色的信紙，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卻極工整的小字，看得出孩子十分珍惜這張信紙，連一絲褶皺都不忍出現。
“爸爸，這是我昨天寫的作文，被老師表揚了。”天真稚嫩的聲音軟軟糯糯，像極了一塊甜糯的杏花糕。
“爸爸，我的作文題目叫做《我的超人爸爸》。我的爸爸是一個黑色超人，他穿著藍色的超人服，戴著世界上最堅硬的帽子，雖然他的臉上和手上總是黑色的，連指甲縫裏都是黑色的，可他可以舉起世界上最重的煤炭，把煤炭送到千家萬戶，讓每一個小朋友的家庭都充滿光明......”軟糯的聲音還在耳邊念著，石頭的思緒卻飄得有些遠了。作為一個一線煤礦工人，他的工作是辛苦的，身體是勞累的，可是他的內心是充實的，他更以作為一個煤礦工人為驕傲。可是......可是......
“爸爸？爸爸？你有沒有聽到啊？”囡囡看爸爸走了神，不高興的嘟起了小嘴。石頭的思緒瞬間被拉回，“爸爸？為什麼我明明被老師表揚了，晚上讀給媽媽聽，媽媽卻流眼淚了呢？”童言童語響起，石頭聽了，望著妻子還在廚房忙碌的身影，不覺得濕潤了眼眶。
當了二十年的煤礦工人，能以自己的力量將熱量和光明的原料帶出，帶給千家萬戶，這是一件平凡亦不平凡的事情。石頭覺得他每一天都是充實而快樂的，可二十年的勞累使他的身體不能避免的累計下了不少的職業病，每到陰雨天和季節交換的時候，腰腿總是疼痛難忍。
妻子心疼他的身體，便想讓他遞交辭呈離開煤礦，做一份更加輕鬆的工作。
“石頭，時代在發展，生活也在進步，重工業和煤礦資源行業的發展已經滯緩了，現在是電子商務發展的風口，勢頭大盛，全民都在網購，物流行業都做到全世界，我的工藝品小網店做的也挺紅火的，你就不能離開礦場，咱們夫妻倆齊心協力一起把這個小店做大嗎？石頭，你已經四十歲了，你的身體你自己清楚，就別再逞強了！我是心疼你的身體啊！”妻子說著，便淚如雨下，石頭攥著囡囡的信紙，一聲接著一聲的歎氣，不絕於耳。小麗哭的更大聲了，石頭沒有辦法，他知道，隻要自己服了軟，妻子便能破涕為笑。
可是，難道真的要放棄自己熱愛了半輩子，也幹了半輩子的煤礦事業嗎？真的必須要這樣嗎？二十年啊，那可是二十年啊，一個孩子也長大成人了！石頭的全部青春和熱血都在煤礦裏，他看著礦裏一步步變大，一步步成為一個有影響力有巨大貢獻的煤礦，煤礦的生活已經不是一個工作，而成為了一種生活的方式。
是夜，石頭一夜無眠，因為無邊深沉的心事，也是因為身體的疼痛。腰背處仿佛被卡車攆過一般，疼痛難忍，雙腿膝蓋處也是隱隱作痛，總是不得勁。看著一旁即使陷入熟睡也眉頭緊鎖的妻子，石頭陷入了深深地思考，妻子的反對、自己的身體、熱愛的事業，究竟怎樣做才是對的呢？
第二天，頂著一雙碩大的黑眼圈，石頭像往常一樣準備去礦裏幹活，妻子已經去忙網店的事了，快到國慶佳節，家家戶戶都置辦了不少工藝品，店裏生意十分紅火，妻子忙得不可開交。
石頭扭頭，身邊輕輕巧巧躺著一個信封，裏麵裝著一封信，開頭赫然寫著兩個大字——辭呈！
妻子竟然連辭職信都已經準備好，他還有什麼選擇的餘地呢？
這茫茫天下，幾人知道我們的夢想與苦痛？
石頭緩緩沿著路邊走著，被磨得很光的塑料長椅反射著陽光閃閃發亮，石頭在空蕩蕩的長椅上坐下，環顧四周，往事如狂奔的野馬群踏過他的腦海，那是一段令人振奮的過去......
踏入礦場，還未換工服，石頭攥緊手中的辭職信，不情不願的向領導辦公室挪去，卻被一個人出其不意的攔了下來。
“石頭？正找你呢？領導找你有事。”拉住他的，正是昨天那個送他一株蓬萊鬆的工友，說著，便拉著他朝辦公室走去。石頭悄悄將辭職信揣進了袖子裏，麵色不變，心中卻十分忐忑。
“石頭啊，”經理親切的拉著他的手，將石頭拉至身邊坐了下來。“你已經在礦上二十年了，也算是礦上的元老了，大家都為這個大家庭付出了太多太多，尤其是你，你的身體，我們都知道；你的熱情，我們更知道！這些錢，你先拿著，去看看身體。”
“這......”石頭緊緊攥著手中的錢，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我怎麼能拿呢？礦上本來就不容易。”
經理看著石頭，暢快的笑出了聲，“這你不必擔心，礦上就是沒錢開工了，也要顧著你們的身體啊。況且，近幾年倡導低碳節能減排，國家經濟發展了，給礦上支持購進了一大批低能耗大型機器，能源損耗降了不少呢。咱們廠子啊，又紅火起來了！”說著，兩人眼眶竟都有些濕潤，自己一心養大的孩子又紅火起來了，這做父母的能不高興嘛。
和領導交談後，石頭又收到了工友們的問候，礦上井然有序，一派其樂融融，在高效工作同時卻充滿了歡笑聲。
“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啊。”石頭在心中對自己呐喊，礦上最艱難的時候，孩子最艱難的時候，他始終與礦同進退，如今礦上生意好了，又有什麼理由離開這個逐漸茁壯的孩子呢？
他將辭職信撕了個粉碎，扔進垃圾桶，又從薄坎肩的衣兜的夾層中摳出了自己疊得整整齊齊的來自女兒的日記，珍而重之的讀了一遍又一遍，杏白色的紙張顏色倒映進眉眼，倏地點亮了他的眼睛。
女兒說過，他最喜歡的爸爸是一個黑色超人，他又怎能打破孩子的夢呢？
拿出手機，打給妻子，“小麗，我們都是平凡的人，這茫茫的天下，隻有你能知道我的苦痛，但更能懂得我的夢想......”
電話那頭，妻子沉默了，呼吸聲輕輕淺淺，石頭知道，這是一種無聲的寬容，更是一種無言的支持。
石頭小心翼翼將信放回口袋，大步流星般去員工更衣室換了工作服，戴了安全帽，將一切都準備齊全，和工友說說笑笑之間，開始了一天平凡卻也不平凡的工作......
每個人都在忙碌著，為了更好的明天。
在石頭不知道的角落，花架深處那株小小的蓬萊鬆在不經意間，開出了細細碎碎的小花，鮮豔嬌嫩，在細枝上自由的隨風飄蕩著，看起來勇敢又無畏，熱情的搖擺，拚勁全力的盛開，發揮著全身的力量，想要過一個更加美麗的生活......
盤江精煤股份公司作者：黃海濤
（2019年11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