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俗

大年，是最能體現一個地方民風民俗、鄉土人情的節日。大年習俗裏有許多古代的信息遺存。

　　在家鄉的年俗中，除了一些事是必須做的，比如貼門神、貼對聯、糊窗花、壘旺火、請祖宗、接神、接財神、迎喜神等等，還有一些事則是必不可做的。這些必不可做的事，就是所謂“禁忌”。禁忌，《辭海》的解釋是：“禁戒普通人接觸的事、物或人，以及對此所持的忌諱觀念。……擅自或偶然觸及的普通人，必觸犯神怒而罹禍，甚至禍延氏族。”在神的麵前，大家都是普通人，所以，那些被列入“禁忌”的事兒，人們普遍遵守。重要的是，禁忌不僅僅在於不可做什麼，而且是對此持有的那種“忌諱觀念”。這種觀念不是一時形成的，而是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記得小時候，常常聽老人們說：“這做不得”、“那做不得”， 尤其是過年的時候，這類“做不得”分外多。有的禁忌，老人們也會說出一些不知是否被驗證過的理由，如“大年忌擔水，怕狼進院”，初一忌針，是怕天打獨根草(獨子);初二忌針，是怕生“二異子”(兩性人);初三—三孤三寡(家庭成員喪偶);初四—四叫(人到死時大喊大叫四天)…… 十五、十六—害忙病(大忙季節生病)，十七、十八，兩眼雙瞎，如此等等，大概要一直數到二月二前後，中間除了少數幾天外，差不多每天都有個相應的說法。也有的禁忌，老人們並不講什麼理由，或者講不出什麼理由，隻是說“不得”或者“不當”。這“不得”或“不當”，就讓孩子們覺得神秘莫測，生出許多敬畏感來，不得不有所避忌，以至形成一生的“忌諱觀念”。 有沒有這種“忌諱觀念”，人們的行為會大不相同。譬如，在我們日常生活中常常看到，牆上明明寫著“嚴禁”什麼，人們卻視而不見，我行我素。而大年期間，僅是觀念裏的一個“不得”，人們卻自覺避忌，不越雷池。

　　不可否認，年俗中的禁忌，有一些帶有迷信色彩。但多數有一定的合理性，是人們用一種神秘的力量來規範自己的言行，約定俗成，相延成俗。我這裏略舉數端，試作一些自以為是的解釋，看能否言之成理。

　　先說“忌針”。忌針就是忌做針線活兒。前麵說過，正月忌針的日子特別多。逢忌針日，婦女們是不能做針線活兒的，所以有“懶婆娘盼忌針”的說法。尤其是初一、初三、十五、十六這幾天，“大忌針”，無論多麼緊要，都要避忌。據說，舊時裁縫鋪也要停業。如果有人偶爾忘記，準備做針線活，婆媳、母女、妯娌以至鄰裏之間，也會提醒。我倒並不認為如果犯忌真的會引來那些可怕的後果，但我認為“忌針日”的設置有其合理性。

　　春節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節日。從事農耕的人們，一年辛勤勞作之後，需要稍事休息，一年辛苦耕耘之前，也需要預作休整。而春節，正是兩次戰役的間隙。春節一過，備耕即開始。因此，凡事都要提前安排。縫縫補補一類事，一般家庭都由婦女料理。春節前有一段較長的冬閑時間，理應安排停當，而不是等到節日期間才手忙腳亂，補東衲西。古人在正月設置許多忌針日，就為促使那些懶惰的、幹活兒拖拉的婦女，有緊迫感。曾記兒時，每到冬夜，往往一覺睡醒，母親還在昏暗的煤油燈下補補衲衲，縫縫綴綴，謂之“打夜坐”。盡管多數年頭不過是翻新一件舊衣服，但要穿得幹幹淨淨，光光漿漿，也許要比縫製新衣付出更多的辛苦。那時國家物資匱乏，人們極度貧困，能夠在過年時穿一件“三麵兒新”衣服的，百無一二。“新三年，舊三年，補補衲衲又三年”，是普遍的現象。但不管怎樣千補萬衲，也須在年前拆洗幹淨，補衲停當，逢忌針日還是要忌針。

　　大年“忌擔水”，與“忌針”是一樣的道理。不同的是，“忌針”是對婦女們的約束，“忌擔水”是對男人們的限製。節前，家裏的男人就應該提前一二日把大年一天的用水備足，不要等大年那天，人家都在恭賀新喜、祝福拜年的時候，才到井上去汲水。“狼進院”，在過去並不鮮見，是很可怕的。現在，應縣川區都用上了自來水，已經無需“擔水”，當然也無需忌擔水了，而山區尚未用上自來水的人們，大概至今以“大年擔水”為禁忌。

　　在家鄉，還有一條迄今未被突破的大禁忌，是出嫁後的女兒忌在娘家過年。過去，已婚的女兒臘月住娘家，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必須在臘月二十三以前回到夫家，不過破五(正月初五)是不能登娘家門的。其原因，據說是怕“妨娘家”。“妨”，也是個神秘的字眼，誰也不知道怎個“妨”法，“妨”的程度有多深，但娘家人極其忌諱，有弟兄的忌諱尤甚。對於這條禁忌，現在許多人雖然口頭上說是“迷信”，但多數人仍然持“忌諱觀念”。 不過，現在實行起來不像過去那樣嚴格，在時間上，一般隻限於除夕一晚和大年一天。

　　我想，古之人以此為禁忌，而且一直流傳到現在，一定有其存在的理由。相當長曆史上，婚姻習俗，一是早婚，二是不能自主。女孩子十三、四歲，甚至十一、二歲，聽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被結婚”的比比皆是。更有甚者，不滿十歲時即被“童養”於婆家。這樣的少女或幼女，往往視回夫家為畏途，倘遇嚴公惡婆，更是如處水火，何樂可言?平日，在娘家能多住一天是一天，而年關是“關”，躲不過去。在娘家“住冬”的女孩，一進入臘月便開始為回夫家發愁。臨近二十三，便一個個哭哭啼啼地被丈夫接走，或者被娘家人送走。在一個夫權和神權兼而有之的社會，這樣的一條“禁忌”便形成了。有了這條禁忌，在女孩子的無奈中就少了幾分被迫，多了幾分自願，因為她們也不願和不忍“妨”娘家。在應縣，這條“禁忌”，不僅管大年，也管端午和八月十五。

　　還有一些禁忌，人們給它加了一道神秘的色彩，其實是每個人都應該恪守的。比如往院裏或街上倒汙水，這在沒有下水道的農村，大概是誰家也不免的。平日用水量較少，一般不需要晚上去倒。過年期間用水量較大，有時就得在晚上傾倒。這時，如果是孩子幫忙，母親總會吩咐：倒水時要先咳嗽一聲，就說“倒水呀，離遠些”，然後再低低兒倒出。如果問為什麼，母親隻說這是“忌顧兒”。後來知道，說是怕“衝撞”了鬼神之類。

　　此種“禁忌”，與其說是迷信，不如說是禮貌。俗話說“大年沒月亮，對住的節坎兒”。 大年期間的晚上，院裏、街上走動的人比較多。無燈無月，能見度很低，辨別是否有人經過，主要靠聽聲音。在準備倒水時發出一點聲響，正是為了讓過往的人有所警覺和回避。低一點潑出，是為了避免濺到他人身上。

在年俗中像此類禁忌還有許多，比如“忌不吉之言”，“忌毀損器物”，“忌吵嘴嚷架”，“忌上門討債”等等， 都在禁忌之列，分別謂之“說不得”、“打不得”“吵不得”、“要不得”。這些，豈能一言以蔽之曰“迷信”而加以破除，甚至反其道而行之嗎?即便持一點兒神秘的“忌諱觀念”，有一些迷信色彩，亦未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