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又是女孩......”1989年冬月,隨著外婆和父親的一聲長歎,我出生了,作為家裏的六姑娘,我能感覺到父親當時的絕望和無奈。在當時,在陝北,在農村,在那樣一個重男輕女思想的禁錮下,父親頂著巨大的輿論壓力,夾著家裏的錄音機交到了大隊。
在我弟弟沒有出生之前,我們有幾間土房,其中有一個叫做夥房,也就是今天的廚房,為什麼叫做夥房,因為除了做飯,還能用來儲存東西,尤其是做飯燒的柴火。
我清晰地記得,我們家有一個用紅柳枝編製的筐子,平常用來撿拾一些玉米芯子和驢糞蛋子,就是這個筐子,是我小時候的“嬰兒床”。每逢計劃生育來檢查,我就悄悄地鑽進這個臭烘烘的筐子裏,一聲都不敢吭,在一堆柴火中開始漫長地等待,那一年我四歲。
周圍的鄰居都說我是我父親撿驢糞蛋的時候撿回來的,我嘴上不敢反駁,但是我心裏常想:“不會的,家裏有這麼多姐姐,不會再撿一個女孩子”。
迫於生計,父母無奈將兩個姐姐抱養給親戚,常聽父親和母親聊天,說那兩個姐姐在親戚家過的很好,活不讓幹,都是家裏的寶,我和三姐心裏由衷地羨慕,真希望也有一戶有錢人家,來將我們抱了去,去過好日子。在我大姐工作之前,二姐、三姐和我沒有買過一件新衣服,都是大人的衣服裁剪一下,縫縫補補一個傳一個,能遮體就行。有很多次,跟隨父親去集市買化肥遠遠看見那兩個姐姐,看見她們穿的新衣服,手裏拿的零食,白白嫩嫩的皮膚和手,隻敢遠遠看看,並不敢上前說話,那個時候,小小的我們都有了自尊心和羞恥心,覺得自己十分寒酸,怕被人笑話。
終於,93年的時候弟弟出生了,弟弟的出生,帶給了家裏無盡的歡樂和榮耀。弟弟仿佛一道光,照亮了那幾間土房,也照亮了父親和母親的心。我清晰地記得,弟弟出生的那個晚上,我和三姐打打鬧鬧不睡覺,母親嫌吵鬧,就去了隔壁房,等我們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外婆拿著雞毛撣子高興地撣著我們家的大櫃,邊撣邊說,你媽媽給你生了一個弟弟,而爸爸呢?早就騎著他的大梁自行車去大隊交罰款去了。
我和三姐,就像小喇叭,逢人就說,我弟弟長得黝黑黝黑的,我弟弟的頭發是黃的...那一年,別提多開心了,因為弟弟的到來,父親走路都是帶風的,而且父親打定了要蓋新房的主意,那一年,我五歲。
等我和三姐到了上學的年紀,還是“黑戶”,好在,當時的小學就在村子不遠的地方,校長也是認識的人,雖然比同齡人晚幾天,也總算是有學可以上了,那時候,不知道大學是什麼?也不知道讀書能幹什麼,腦袋裏就一個信念,上學不用幹活。說起幹活,也是伴隨了我整個小學和初中。
正月還沒過完,就開始刨玉米根,那個時間段,地還沒有完全消凍,得先用噱頭把玉米根掏出來,晾幾天,然後用錘子打掉玉米根上的土,再用鈀子把玉米根堆在一起,放火燒幹淨。等三月來了,十幾畝玉米根根也掏完了,就開始了掏糞,給地送糞,犁地、墨地、鈀地等一係列後續動作。別看那時候才八歲,什麼活父母都放心交給我們幹,沒勁就多輪幾次噱頭,三五次下去總能掏起一個玉米根根,趕驢車車送糞,父親負責裝車、卸車,我們倆負責牽驢,驢走多快,我們跑多快,想想現在的孩子八歲能幹什麼,買個醬油,父母還不放心。
整個八月,秋雨連綿,擔心向日葵爛在地裏,我們全家人披著塑料布一整天一整天割向日葵,盼星星盼月亮,終於到晚上了,飯也不想吃,就想趕緊上炕睡覺,結果還要被俠住打向日葵,要把那個瓜子打出來,一手拿著木棍,一手拿著向日葵,因為瞌睡,手不知道被木棍打了多少回,斷斷續續地好不容易到了後半夜,總算能睡覺了,第二天不到五點就被叫起來開始新的收秋。
一天之中,最開心、最幸福的時刻就是躺在拉滿莊稼的驢車上,走在回家的小路上。那車布滿刺的車上仿佛就是現在最柔軟的大床,眼睛閉著,聽著噠噠的蹄聲和遠處牧羊人的吆喝聲,還有父親和母親沉重而疲憊的腳步聲,慢慢地進入夢鄉。夢裏常常夢見自己坐在一個大樹墩上,望著夜空中的繁星,漫天的繁星都在對我微笑。那個時候,我們也不哭鬧、也不敢向父母撒嬌,餓了就吃帶的幹糧,隻是在我幼小的心裏,天天期盼上學,沒有想過怎麼出人頭地,就是簡單地不想繼續這樣幹活了,現在想想,如果當時父親不堅持送我們去學校,那現在的我,也一定是不能坐在這裏寫文章的。
記得去年,電影《悲傷逆流成河》上映後,我在電影院哭的稀裏嘩啦,同情女主易遙遭遇的同時,也勾起了我和三姐那段心酸的求學路。村裏有一戶人家,大人精神有點問題,生了兩個女兒,我們從小就怕她,怕什麼來什麼,那個時候因為父親當了個隊長,村民經常因為土地糾紛吵吵鬧鬧,無論父親怎樣做,都是眾矢之的,大人之間的恩怨,往往會被家裏的孩子聽了去,也成了排擠我們的充分理由。課間十分鍾堵在教室裏不讓上廁所、放學路上三姐騎車帶的我,連人帶車被推到在沙窩裏,嘴巴裏全是沙子,還給頭上撒沙子,還有那些難聽的順口溜,伴隨著整個回家路(步行大約15分鍾路程)。他們有時會親自動手,而更多的時候,會指揮那家人的兩個女兒,打我,挖我!而我根本不敢還手,隻會哭,臉上經常是長一道、短一道的疤痕。到今天為止,這些我不願意去提及的往事,都是心裏的一道傷疤,我現在都忘不了那兩個女孩邊打邊挖邊笑、還有一旁人起哄的場景,我想現在都已成年的他們一定不知道曾經的他們給我們造成了怎樣的心理創傷。
童年種種經曆,都成為了我成長的奠基石,我無法改變當時那種現狀,但是我們所有人都在努力尋找新的出口,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們幾個姐妹,大姐不負眾望考取了師範學院,是我們村走出的第一個女大學生,連二連三我們都走出去了,二姐是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三姐自己經營著兩家店,弟弟更是研究生畢業,目前在華為公司工作,而我,也在不斷地努力蛻變中。
時間不會忘記,所有我吃過的苦,受過的累,都是我成長過程中的沉澱,一路成長,一路蛻變,終將會使我變成更好的自己,時間會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