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邊隨想

路旁，有一條蜿蜒的溪流。

聽，草叢裏傳出金屬的韻味和聲音，尋聲而去，從山的未見處，繞過來一帶清溪，在石間輕盈地跳躍，有時撞在一塊頑石上，甩出一朵朵銀白色的花，發出泠泠的清音。溪也是有根的，它涼涼地紮在那山峰之下、岩層深處。

有時就坐在石上，把手探進水裏，就像它能洗滌一些心底的蒙塵。還可以抓起一枚磨圓的小石子，又拋入其中，看一小圈波跡稍瞬即逝，如同人生過往一去無痕。有一次居然聊發少年狂，壘起一道石壩，看水流激蕩旋轉，像極了人間煙雲。

靜觀溪流涓涓。它輕撫水底細沙，盤繞水中磐石，喜歡與魚蝦嬉戲，喜歡欣賞那水窮之處雲起雲落的悠然風景。它本就是這大山的一部分，纏綿在山的腳下，影映青山綠樹小橋人家，細數藍天白雲落葉飄花。或許，它是從石縫裏一滴一滴滲出來的；或許，是從雲霧裏一珠一珠凝出來的。開始的時候很艱難，柔弱得像一個初生的嬰孩，它順著草木的須根，從泥和沙礫裏一點一點掙脫出來，一線一線彙聚成微小的水流。這條小溪見過挑著擔子的那些人，見過拿著油燈火把的手，見過一雙雙穿著“皮草鞋”的大腳淌過清涼的溪水，也聽過嘿喲嘿喲的號子，也咬著牙承受一些沉重的機器從溪溝裏經過。

溪流總是跳脫的，它從山裏一出來，就有了沃溪這個名字，就不厭煩依山而流的曲折，不畏懼跌入溝壑的疼痛，推開一些泥土和石頭，就想尋著自己的道路要流動了，它想要一直奔流到大海裏去。在一個清晨它被轟鳴聲驚醒，一些人遇山開路逢水架橋，地底機聲隆，山間爐火紅，從此車流陪著溪流每天穿越夕暮和黎明。

它歡快地衝下傾斜的石板，像立在滑板上的孩童，盡管撞上嶙峋的石頭，也要唱出激昂的歌聲。就這樣，它欣賞著一路上的風景，也成為了這條路上的風景。這條小溪，或許會遇到一些不平常的時刻。它曾從崖上跌落，也會在幽潭裏嗚咽回旋，有時一場暴雨帶來了洪水，有時一場幹旱暫停了奔湧。但那些都是短暫的，更多的時候，沃溪還是會歡快的前行。

行到沃溪深處，有黃金千百，飛雲當麵舞龍蛇。溪流的旁邊，幾年前僅僅打下一根木樁的地方，已經建成宏偉的豎井。每天都有忙碌的人們，和滾動的水滴一樣，從各自息憩的地方彙聚而來，成為人的溪流，由這裏下到千米深的地層，把礦石一捧一捧、一塊一塊、一車一車，從堅硬的岩石中開采出來，那些藏在石頭裏的原始的微末就像溪流一樣，開始奔跑、跳躍、摔磨、沉浮和淬煉，去蕪存菁，凝彙成為珍貴的銻、鎢和黃金，然後又越過山的阻隔，進入到各行各業，隨著人們去到各地、大海、甚至是星辰。

天地那麼大，沃溪流淌不停，一直流到大河裏去、流到大湖裏去、流到大海裏去。大山從軀體裏給了溪流生命，它是富有的，處處奔騰歡歌就是它的自信；它是充實的，水滴石穿是它的堅韌；它是善良的，它虔誠地扣問每一塊岩石，滋養經過的每片山林。

這份從容堅定讓沃溪擁有了漫長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