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別處
從表象上看,我們似乎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無比幸福地生活在一個空前偉大的時代:我們不必拿著票證排隊去忙吃忙穿,而是想著度假,想著減肥,不必再顧忌革命群眾雪亮的白眼或紅眼,而是唯恐落伍地穿,變著法子地玩;我們不必再整天捋胳膊、挽袖子地去鬥爭、去革命,而是煩著房子怎麼裝修才美,票子怎麼去掙才多;不必再詛咒自己千不該、萬不該地出生在一個腐朽、肮髒的剝削階級家庭,而是琢磨著猴年馬月自己也成一個“款爺”或“富婆”;我們不必再一邊深挖洞,廣積糧,一遍鄙夷地說:一切帝國主義都是紙老虎,而是一邊忙活著招商引資、充實國力,一邊謙虛地以行動向鄰國表明,中國絕不稱霸……
但是,換個視角,我們又是生活在一個怎樣的社會中呢?我們告別了草屋、土房,住進了大廈、洋樓,但沒有了端著飯碗串門,“有事您說話”的房鄰;我們有了象模象樣,寬敞舒適的家,但沒有了可以相濡以沫、生死相依的伴侶;我們置身日益繁華的都市,認識了越來越多的麵孔,但沒有了可以競夜長談、同笑同哭的朋友;我們創造了燈紅酒綠、醉生夢死的夜生活,但沒有了家的團聚、你說我唱的親情;我們有著更多的需要發泄的精力,需要消磨的時間,但沒有了走向自然,走向原野,去體味生命的輪回和寂寞的心情;我們的營養越來越豐富,臉蛋越來越光滑,但沒有了扶助弱小的襟懷和抗爭邪惡的膽量,我們有著強烈的撐滿錢包的欲望和滿足這種欲望的手段,但沒有了對法律的敬畏,對道德的尊重;我們練出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灑脫與放達,但沒有了可以留戀的過去,可以憧憬的未來……
於是,我想起了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想起他如椽巨筆下的那些人和那些人的生活,想起了他的《生活在別處》。或許,我並不十分清楚我們中的很多人是否如米氏所說,是“生活在別處”,既生活在一種希望實實在在,也確乎熱熱鬧鬧而其實昏昏噩噩的充滿絕望的狀態之中。因為托祖宗的洪福,我們國情有別,文化迥異。
我隻是想說,對大多數人而言,生活隻是一個過程,幸福隻是一種感覺,正如孤獨與高朋滿座無關,快樂的生活又豈是一撂厚厚的存折或一座豪宅。我常常懷疑,或許吃飯打嗝能使人靈魂出殼,因此,才使得胖的發愁或閑得難過的人,天下滔滔,所在皆是。心為物役,求田問舍,也許使許多人有了一個明白的奔頭;但在物欲橫流,人生蒼茫的世間,有幾人能說:我真正地生活過,我的靈魂在放聲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