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繭

短篇小說

破繭

（一）

盡管有所心理準備，可當五根一捆的錨杆真正壓到肩膀上的時候，莊強還是感覺到了吃力，他兩隻手用力托著錨杆，盡可能減輕這些鐵家夥對自己柔嫩肩膀的壓迫，六十斤重的物件，莊強不是沒有扛過，可沒有扛過隻有成人拇指粗還這麼重的。莊強似乎能夠看到體內的水分因肩膀上傳來的壓力和疼痛變成了水蒸氣，水蒸氣在頭頂越聚越多從而變成了小水珠，慢慢地水珠也多了起來於是彙聚成了小水流，這些帶著鹹味的小水流一部分沿著身體向下流淌，還有很大一部分灑在了巷道裏。

這已經是他今天扛的第三捆錨杆了，兩百多米的巷道讓他感覺越走越長，這時他的腦海裏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高中同學，他咧開嘴笑了笑，笑自己想得太多，如今他的那些高中同學很多人都已經成為了大學生，而自己隻是一名毫不起眼的煤礦工人，與他們已有了天壤之別。可莊強不甘心呐，正是這種不甘心才讓他不由地去想，他不是考不上大學，是因為家裏實在是太窮了，父親在他幼年時期就已病逝，母親含辛茹苦的拉扯著他們姐弟三人，如今大姐和二哥都已經是大學裏的學子，雖然他們平時的生活費都靠自己掙，可就光學費這一項就夠他母親受的，母親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僅靠著種的四五畝地、養的幾隻羊和村裏的幫扶，要供兩個大學生和一個高中生還是太艱難了，天還沒亮母親就開始在地裏忙活，天黑了她還不願意回家，可即使如此，那幾畝地裏到底能搗鼓出多少東西啊。

莊強決定不能再讓母親這麼累下去了，每次看到母親彎腰弓背的侍弄莊稼，他難受，於是高考時他胡亂答了一氣，成功的遂了自己落榜的願。麵對母親的責罵，他堅強嬉笑，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衝著母親說：“我去打工。”

他找到鄰居家裏借了一個村裏人出門打工經常用的蛇皮袋子，簡單地裝了一床被褥和幾件換洗的衣物就出了門，生活的艱辛向這個剛踏出高中大門的年輕人展現了出來，這些年大學生已經不值錢了，何況他一個高中生。在小飯館裏他給人端過盤子，經常被熱湯麵透過碗壁燙到手，在快遞公司他也幹過，可城市裏的高房租，讓他不堪重負。就這樣恍恍惚惚地過了兩三年，直到有一天舅舅打來電話說他所在的煤礦招工，讓他回去，他才真正有了踏實感，這些年，他們一家人沒少得舅舅的幫助，他知道在煤礦上班工資高，而且穩定，最重要的是離家近，方便照顧母親，這的確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他在內心裏對舅舅說了聲“謝謝”。

莊強所要報名的是一家國有煤礦，學曆上他剛好達到最低要求，年齡也已經22歲了，經過一套嚴格的檔案審核和身體檢查的程序，莊強終於進入到了煤礦。剛來煤礦的第一個月裏，莊強和一起即將踏入礦工行列的年輕人接受了一整月的培訓，有采煤方麵的、掘進方麵的，還有機電運輸和一通三防方麵的，培訓之餘，他還把所在的礦研究了個遍。

莊強所在的礦位於漢中平原，礦上職工有三四千人，不僅在漢中，就算放眼八百裏秦川都算是一個很了不起的煤礦了，你看那高端大氣的辦公樓比政府的都要氣派，整齊劃一的家屬院比城裏很多小區都要強，煤炭通過全封閉的運煤走廊直接運到了全封閉的儲煤棚，花草樹木鬱鬱蔥蔥，職工個個喜笑顏開，要不是有拉煤車輛時不時的出出進進，誰會看出來這是一個煤礦啊。最令莊強滿意的他還是一個城中礦，下班後一抬腳就到了城裏，這就方便了購物和逛街，年輕人熱衷於這個，莊強盡管從小日子就過得緊巴，可條件如果允許，他也想買點自己沒吃過的吃食，穿點體麵的衣服。而且他一定會省著點花錢，盡可能地少買點，這個時代的年輕人能夠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因為他對物質的要求實在不高。

22歲的小夥子已經不會在麵對異性時露出羞澀和膽怯了，莊強也是，看著家裏逐漸年老的母親，他決心絕不讓母親為了他的婚事操勞，他要自己完成他的終身大事。二哥大學畢業已經快一年了，到現在還沒找到工作，更別提結婚了，大姐雖然找到了工作可對象還沒看下呢。想到這裏，他沉沉地歎了口氣，為母親，也為自己。

（二）

莊強沒想到的是跟著師傅下了一個月井，看著師傅很輕鬆的扛著錨杆往茬麵走，可到了自己跟前怎麼就這麼困難，師傅說他太年輕，還沒經受過鍛煉，是啊，他雖然是從農村來的，可的確沒怎麼幹過體力活，因為他在家裏排行最小，地裏的活通常都是姐姐和哥哥幫著幹，隻要看到他往地裏走，母親就早早地跟他來一句“你快去看書，這不需要你。”有時候他都覺得他是生活在農村裏的城裏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可他的師傅卻有著不一樣的理解，還經常勸他，現在的孩子都生在了福窩窩裏，都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主，哪像他們那時候放下鋤頭就拿起了鐵鍬。師傅是礦上安排給莊強的，每一名新入礦的職工都由一名師傅帶著，通常會帶半年，這半年裏徒弟不用單獨幹什麼隻需要跟著師傅打下手就行。莊強本打算跟這個師傅好好說說自己的家庭情況，證明自己不是嬌生慣養出來的，家裏也沒條件嬌生慣養自己，可眼下扛著錨杆的樣子真的很像一個吃不了苦的公子哥。

“不行了就我來。”師傅看著徒弟似乎已經撐到了極限，準備動手替換下這個年輕嬌嫩的徒弟，今天本來他是打算好好鍛煉鍛煉徒弟，跟著自己都快一個月了，他還真沒怎麼讓莊強出過什麼力，可看到莊強汗流不止的樣子，他又於心不忍了。

莊強的嘴裏倔強的說著不用，可身體早已不聽使喚，停了下來，師傅也趁機一把奪過了他肩膀上的錨杆。看著師傅很輕鬆的扛著錨杆走在前麵，他越發覺得能夠遇到這樣的師傅是他的命好。

莊強的師傅今年已經四十二歲，可幹起活來一點都不輸給年輕人，這個已步入不惑之年的師傅，其實來礦上工作的時間並不算長，最起碼跟他的年齡不符。莊強清楚師傅到礦上工作的時候就已經三十八歲了，師傅家裏有兩個孩子，還都是兒子，在這個動輒出現天價彩禮的年代裏，生活已經逼迫的他不得不放棄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田園生活，而進入煤礦工作，雖然井下的工作比較辛苦，但師傅仍然拚著幹，他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夠轉為正式工，這樣他就能夠成為一個有固定收入，再也不用擔心旱澇會對莊稼造成影響，因為他承擔的起那個損失。

莊強和師傅也有著一樣的想法，他也渴望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盡管他們這一代年輕人很多都已不再種地外出打工了，但那過的是什麼日子呀，他已經受夠了一年辛苦到頭攢不了幾個錢的日子，因為他缺錢，他將來的人生要完全靠他自己。

何況現在煤礦工人的地位早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就拿他現在的生活來說，住著公寓式的樓房，每人一個單間，還帶一個衛生間，下班後食堂裏的自助餐有二十多樣，想吃多少吃多少，澡堂裏有二十四小時熱水，工作服有專人洗，自己都不用動手。相比較他們村子，雖然修了村村通的硬化路，可是到處是黃土和在黃土地裏耕種的人，牛羊糞隨處可見，人們的穿著也土裏土氣的，平日裏上個廁所都要跑去自家修的茅坑，冬季裏冷風直往身體裏鑽。想到這些，再對比自己現在的生活，莊強覺得他必須留在礦上。

即使是下井也沒什麼不好，工作量雖不少，可比起自己的收入來說真不算什麼，這還是自己沒技術，沒能幹個崗位工，再等兩三年自己主動學的差不多了，申請當個崗位工，到時候隻需要手指頭往按鈕上一放，一個班就下來了，這和他以前隻是聽說過的事少錢多的工作沒什麼兩樣。

（三）

從小到大，莊強都是一個按部就班的人，上學的時候老師說讓幹什麼他就幹什麼，直至高中畢業他在班裏雖算不上優秀，但也處於中上水平，要不是考慮的母親的原因，他斷然不會放棄上大學的機會。對於自己的這個決定，他從沒後悔過，在他看來，人生出彩的機會很多，不一定非得上大學，當然如果家裏條件允許，他一定會努力考上一個讓人羨慕的好大學。

年輕人的心態都是樂觀向上的，自打下第一個井開始，莊強就格外注重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形象，每天升井以後，他都要用洗潔精配合蓮蓬頭噴下來的水，一點一點清洗身上的煤末，這些上億年前的植物經過地殼運動埋入了地下，慢慢地變成了煤炭，在地上時就因為自身帶有油性而容易燃燒，到了地底下變成煤炭油性變得更大了，所以粘在身上的煤末必須要用洗潔精才能徹底清洗幹淨，所以到了煤礦你會驚訝的發現，雖然他們發了成桶成桶的沐浴露，可是很多人依然選擇用洗潔精清洗身體。

莊強每次都是他們班上洗澡用時最長的一個，因為他洗完了以後還要對每一個指甲縫再檢查檢查，看看有沒有殘留分子，並不是說這一個農村孩子有多講究，他隻是對生活很認真，隻是想讓自己的每一天都過得充滿陽光。

因為是個單身漢，所以莊強的一日三餐都是在礦上的職工食堂解決的，食堂裏麵絕大多數都是女性。莊強所在的這個礦女性不少，都分布在選煤、機電和後勤等崗位上，大約能占到全礦職工的三分之一。職工食堂裏麵的很多女職工和他一樣都不是正式員工，但和他不一樣的是這些女職工是臨時工，而他屬於簽訂了中長期合同的員工，而且還有轉正的機會，但食堂裏的這些女職工轉正的幾率很低。

在這些售飯的女工中有很多是未婚女青年，劉彩霞就是其中的一個，她的出身和莊強一樣都來自農村，但也有不一樣的地方，莊強身材挺拔，五官端正，皮膚白皙，濃密的頭發雖沒有特定的造型，但正是這散亂的頭發深深地吸引住了劉彩霞，每次隻要遇到莊強打飯，劉彩霞定要想方設法接過莊強遞進來的票，因此莊強的飯菜總是比別人多，比別人的有營養。

但莊強從沒留意過劉彩霞，因為劉彩霞實在是那種扔進人群堆裏找不到的那一種，圓圓的臉盤上還帶著雀斑，中等個頭，還略胖。但劉彩霞能吃苦，在所有的打飯女工中，她的出盤率最高，職工們吃完飯以後，別人還都沒動手，她就已經開始推著手推車收盤子，洗餐具，這些很多職工都看在了眼裏，莊強的師傅也看在了眼裏。

一次，莊強和師傅一起吃飯，師傅碰了碰莊強的胳膊，壓低聲音說：“你看劉彩霞怎麼樣，給你說個媳婦。”

“哪個劉彩霞。”莊強顯然還沒反應過來，因為此刻他隻想抓緊時間吃完飯早點休息。

“裝什麼糊塗，就是每次給你打飯的那個，你沒發現她對你有意思嗎？”師傅以為莊強在扭捏，在師傅看來這是小兒女們的常見心態，遇到這種事一般都要等別人說破才肯承認。

“哦，沒發現。”莊強的確沒留意過劉彩霞，因為他有更中意的人。

師傅笑著搖了搖頭，他依然認為是這個徒弟太靦腆，不願意當著他的麵承認。於是，他決定要促成這樁婚事，因為他覺得誰娶了劉彩霞，那是上輩子修來的福，“看那女娃多勤快，待人還和善。”師傅心想。

要說莊強中意的人，那可是在礦上能夠數得著的，接近一米七的個頭，不僅身材好，還明眸皓齒，穿戴雖簡單但更襯托出了她溫文爾雅的氣質，礦上很多未婚的小青年都惦記著呢，更重要的是她在礦上的醫務所工作，這才是女性應該做的工作，莊強認為。

因為工作的關係，莊強的一日三餐吃得不太規律，加之本來就有胃酸的老毛病，所以他的胃開始鬧騰起來，經常讓莊強疼的冒虛汗。

這次莊強再也不想忍了，他捂著自己的胃走向了醫務所，醫務所裏沒什麼病人，兩個小護士正坐在迎門的桌子後麵聊天，莊強深吸了一口氣問：“我胃疼，以前胃偶爾酸，現在是疼，麻煩你們給我看一下。”

兩個小護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該怎麼治這位病人，因為她們都是新來的，實在沒什麼經驗，一個小護士喊著“娜娜，這裏有位病人。”

一位看著和兩個小護士年齡一般大的女醫生走了出來。

“好美的女醫生啊。”莊強差點說出聲音。

這位被叫做“娜娜”的女醫生也是一愣，心想這個人看著眼生，不知道是不是礦上的，看他的外表小夥子長得挺精神的。

“你怎麼了？”

“我胃疼。”迫於無奈，莊強隻能如實說明自己的胃是怎麼個疼法，本來他是不想說的，沒有哪一個男孩子在看到麵容姣好的姑娘時心甘情願地坦露出自己的脆弱，可胃的確太疼了，逼得他不得不說。

“你這種病常見，你是咱們礦的職工嗎？”

“當然是，我是掘進隊生產班的，我來礦上已經快三個月了。”莊強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信息都說給這個姑娘聽，不，是白衣天使聽，她真的很像一個天使。

“你上小班的時間不長，本來就胃酸，吃飯又吃不到點上，所以才會胃疼，我給你開點藥，吃了就沒事了。”“天使”下了結論。

莊強起身準備離開，可他實在不想放過認識這位讓他怦然心動的姑娘的機會，他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態，問到：“能說一下你的名字嗎？下次如果我胃疼方便找你。”莊強覺得這個借口必須說，否則直接問名字他問不出口。

“我叫張娜。”回答他的還有一張微笑著的臉，在莊強看來笑起來更美。

“張娜，張娜...”莊強一路默念著剛認識卻已深入腦海揮之不去的人的名字，莊強有一種神奇的感覺，覺得似乎單靠這個名字就能治好他的胃病，因為他的胃的確不怎麼疼了，心跳卻加快了不少。

回到宿舍裏，莊強一下跌倒在床上，不是因為累，也不是因為胃疼，而是他要好好回想一下他和張娜短暫交流中的點點滴滴，想著想著他不由地笑出了聲，他認為張娜就是上天賜給他的，盡管他們還沒有任何多餘的交談。

“我一定要追求到張娜。”這次莊強把自己內心的想法說出了聲，好像隻有這樣，他才能真正開始下一步行動。

“可是人家是個醫生，我隻是一個下井工人。”莊強心裏又拿他倆的身份做起了對比。

“那有啥呢，嫁給礦工的醫生多了去了，隻要我努力工作，爭取早日轉為正式工，再學點技術，當個崗位工，也不是沒有可能。”莊強給自己謀劃著他的下一步，由於謀劃的時間太久，而且勞累了一天，不知不覺中，莊強竟然睡著了，也許睡夢中他夢到了那個令他難以忘懷的姑娘，因為他的嘴角始終帶著笑。

（四）

由於有了心上人，莊強在工作中更加努力刻苦，他開始自學煤炭開采技術類書籍，平時也盡挑些別人不肯幹的苦活、累活幹，師傅看到這樣，也是由衷的感到欣慰，因為這個徒弟是他帶出來的，有了這樣的徒弟，他臉上有光，尤其是別人當著他的麵誇莊強的時候，他覺得和誇自己沒什麼兩樣。

徒弟努力，師傅也不能落後，可師傅努力的方向卻和徒弟不一樣，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去撮合莊強和劉彩霞，因為在他看來這兩個孩子都是多麼的優秀啊。

可有一點，讓這位經過一定人生風雨的師傅看不懂，莊強怎麼會在自己的終身大事上這麼遲鈍。“看來我得找劉彩霞談談。”

因為師傅也經常進食堂吃飯，所以就有了很多和劉彩霞接觸的機會，這不，今天就是一個好機會。

師傅吃完飯故意坐在餐桌前看手機，實際上他是想等著劉彩霞過來收碗筷，方便說說他徒弟的事。

果然一貫勤快的劉彩霞來收碗筷了，“劉彩霞，你認識莊強嗎？”師傅裝出隨口這麼一問。

劉彩霞心裏一驚，他知道莊強經常和這個人一起來吃飯，而且關係還很好，但是不知道他問這個是什麼意思。可也不方便撒謊，畢竟這人跟莊強關係不一般，於是點了點頭，低聲道：“認識。”

師傅畢竟是過來人，一眼就看穿這事準成，於是他先來了個自我介紹，“莊強是我徒弟，礦上安排讓我帶他。”

劉彩霞一聽這人居然是莊強的師傅，也趕忙陪著笑說道：“師傅好。”後又反應過來這樣稱呼不妥，可是說出去的話已經收不回來了，她也隻能紅著臉端著碗筷往手推車上放。

“你叫啥名字，是莊強讓我問你呢。”師傅決意要把話挑明，否則，以後就不好說了。

其實這個問題很多餘，因為職工食堂剛一進門的位置就有廚師和服務員的照片，照片下麵還注明了每個人的名字。但劉彩霞聽懂了，這是莊強不好意思來問自己，而讓他的師傅來問自己的心思了。

“我叫劉彩霞。”這位農村來的憨厚姑娘已經認定莊強也喜歡她。

“哦，碰見莊強了我給說。”師傅覺得還不到位又補了一句。

通過這句話劉彩霞覺得似乎他和莊強已經走到了一起，而媒人就是莊強的師傅。

（五）

莊強最近心情特別好，由於他的突出表現，礦上把他評為了“明星員工”，盡管明星員工每月都會評選一次，可每次隻評選五個人，這對於一個有著三四千人的煤礦來說，並不是那麼容易得到的榮譽。

莊強的興奮不僅來源於礦上對他工作的認可，因為他的照片和事跡在所有人必經的宣傳欄裏，這所有人自然也包括張娜，想一想張娜到時候得有多驚訝，“原來這個帥小夥這麼優秀啊。”當然目前這隻是莊強的臆想，但他認為張娜一定會這麼想。

也是因為有了工作上的成就，莊強覺得他可以開始正式追求張娜了。

於是健康的莊強歡愉的去了診所，借口是“胃疼”。到了診所大門口，莊強低著頭還在考慮見了心上人該說些什麼，沒想到張娜居然也正好趕到診所門口。

莊強的胃疼好像變成了口吃：“呃……，張大夫，你好，我……我胃疼病又犯了。”

“這不是礦上的大明星嗎？別叫我張大夫了，咱們都是年輕人，你就叫我張娜吧。”莊強瞬間高興起來，因為他想得沒錯。張娜，這個他的心上人果然留意到了他。

這次的交流雖然依舊短暫，可不一樣的是莊強終於要到了他的心上人的電話號碼，並互相添加了對方為微信好友。

莊強太高興了，他覺得他和張娜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障礙了。

在隨後的日子裏，莊強不僅自己稍微有點不舒服就往醫務所跑，還總喜歡把自己看到的和聽到的有趣的事情通過微信分享給張娜，而張娜也總是及時回複，偶爾也會分享給他一些有趣的事。

通過一段時間的接觸，莊強得知張娜的祖父就在煤礦上班，後來他父親也滿足了祖父的期望，從一名礦工幹起，後來還成了礦上的副礦長，如今已過上了退休後的生活。張娜還有一個哥哥，不過哥哥怎麼也不願在礦上上班，要知道，礦上對內部職工子女是有優待條件的，尤其是大學生，那是可以直接轉正的，可她的哥哥放棄了進煤礦的機會，通過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公務員。張娜因為學的是醫務專業，所以很容易進入了礦上的醫務所。

因為自打祖輩就擺脫了與土地的聯係，因此張娜渾身上下散發著城裏姑娘的氣息，莊強太迷戀這個氣息了，對比他們村裏哪些穿著土氣，舉止粗陋的女孩子，他覺得張娜就像仙女。唉，哪一個農村的男孩子會不渴望找一個城裏長大的“洋媳婦”呢。

莊強覺得生活太美妙了，即使是到了井下，他也覺得通過風筒吹來的風帶著花的香味，頭頂巷道裏的燈是那麼明亮，好像一盞盞小太陽。

莊強的興奮不是沒來由的，因為通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張娜終於答應和他一起去附近的槐樹村旅遊。

槐樹村裏槐樹很少，村裏沒人能說的清楚他們祖祖輩輩居住的土地為什麼叫槐樹村，相反，這裏有成片成片的柿子樹，每當柿子紅了以後，遠遠的望去整個村莊猶如掛滿了紅燈籠，吸引了很多人去觀賞，村裏發現了城裏人的這一特點，也是為了增加村裏的收入，又增加了很多項目，比如特色小吃，柿子特賣等，也因此吸引的遊客更多了。

莊強早已聽聞過近年來紅火起來的槐樹村，可一直沒機會去，而張娜也沒去過，於是兩人很快商量妥當，決定了槐樹村之旅。

為了避人耳目，他倆早早地聯係了一輛網約車趕往了槐樹村，雖然年輕人談個戀愛很正常，可張娜不這樣看，他覺得他們還沒到那一步，所以要盡可能的讓別人不知道他們的這次外出旅行。

盡管在去槐樹村之前，莊強和張娜通過網站查詢了不少柿樹林的照片，也看了不少朋友圈的介紹，可當真正趕到槐樹村的時候，他們還是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成片成片的柿子樹，高高掛起的火紅的柿子，竟沒有一片綠葉陪襯，給人一種亦真亦幻的感覺，再配上人工掛起的小燈籠，真分不清哪個是燈籠哪個是柿子，好像滿樹全是燈籠，成片成片的燈籠。

“真應該早點來。”張娜對自己沒能早點來觀賞柿樹林頗為懊惱，莊強也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

看著行走在身邊自己滿心歡喜的人兒，再配上漫天的燈籠，莊強刻意跟張娜走得很近，張娜似乎也不怎麼反感，依然欣賞著迷人的景色，他們向著柿樹林越走越深，終於莊強鼓起勇氣拉起了張娜的手，張娜居然沒有拒絕。莊強的心突突的跳的厲害，他想尋找機會抱抱張娜，也許抱過之後他和張娜的事就這麼定了，可畢竟他還有些羞澀，最終也沒能做出抱的舉動來。

（六）

正當莊強和張娜漫步於柿樹林的時候，劉彩霞這位農村來的憨厚姑娘還在憧憬著與莊強在一起的將來，她把她的想法變成了一顆顆用彩紙折成的小星星，一邊想一邊折，竟折了高高一堆，她把這些星星用透明的罐子裝起來，放在床頭就又著急忙慌的去上班了。

自從路過宣傳欄看到莊強成為“明星員工”以後，劉彩霞也坐不住了，他覺得莊強這麼優秀作為莊強的喜歡的人怎麼也不能拖他的後腿。唉，劉彩霞已在內心深處認定他和莊強一定會在一起。

每天劉彩霞都是早出晚歸，本來以前食堂的活她就沒少幹，現在幹得更多了，同事們怕她累著，還勸她多休息，可劉彩霞哪裏肯聽，因為她有的是動力。他要讓礦上的人知道，和莊強在一起的人同樣也很優秀，令人遺憾的是礦上似乎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搞後勤的人永遠也無法成為“明星員工”，可劉彩霞不在乎，他要的是礦上人的口碑。

得知莊強胃總是疼，她打聽到了一個老中醫，求了一個不用吃藥食補的方子，做好以後自己不方便送就托莊強的師傅去送，師傅也樂意看著小年輕們互生情愫，每天上班前都會端著劉彩霞做好的粥拿給莊強。

莊強雖說不喜歡劉彩霞，可一來不方便傷了女孩子的麵子，二來自認為長得帥氣，有女孩子喜歡正常，何況他又沒和劉彩霞怎麼樣，他覺得也不算傷害了她，還有一個原因，他想讓礦上的人知道他莊強在礦上活得好，不但工作上出色，還有女孩子追。他也不怕張娜知道，因為他早已準備好了說辭，因為的確他沒對劉彩霞動過心，是劉彩霞非要追她。

就這樣劉彩霞做粥他喝粥，似乎已成為了一種太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除了做粥，端午節的香包，七夕節的手鏈，也是劉彩霞必送給莊強的，要知道這些可都是劉彩霞一針一線做出來的。這些東西她沒再托失去去送，而是她親自送到莊強手中，每次她都一臉通紅，莊強對劉彩霞送的東西是來者不拒，但卻從沒回贈過任何東西。

劉彩霞從來沒想過莊強為啥不給自己回贈禮物，在這個年代裏，哪個女孩子不是被自己的男朋友寵上了天，可劉彩霞就是沒考慮過，她一門心思全在莊強身上。除了貴重的禮物她沒送過，因為有一次他給莊強買了一雙價值八百多塊錢的皮鞋，當她滿心歡喜的捧到莊強麵前時，被莊強嚴詞拒絕了，從這點來看，莊強似乎還有點良心，是啊，畢竟是農村來的孩子，他哪裏受得住這雙鞋。

可劉彩霞以為莊強是在為她著想，也是為了他們將來的日子打算，所以才不肯穿。

“你和劉彩霞的事情準備啥時候定，我也好跟著沾沾你們的喜氣。”莊強不急，可師傅著了急，眼瞅著大半年都快過去了，可這年輕人咋性子這麼慢呢。

“師傅，我現在也很愁，再給我點時間。”師傅還以為莊強是覺得自己家裏窮，怕娶不起這個親。

“缺錢了你給我說，我多少能幫點。”

“這不是錢的事。”的確不是錢的事，自打槐樹村旅遊回來，他和張娜又偷偷出去了兩次，兩次也都牽了手，可也都沒什麼實質性進展，而且總是感覺張娜不是很上心。

最近他們的微信聊天時長也是越來越短，莊強說的笑話，張娜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回複著，莊強覺得張娜的轉變快要把他逼瘋了。

的確他是存著找個城裏姑娘的心思，可以好好的讓自己揚眉吐氣一把，也可以讓自己的老母親在村裏抬起頭來做人，關鍵是張娜家庭條件好，結婚以後還能盡可能幫襯著自己，讓自己的日子越過越好。

可張娜為什麼這樣淡呢，莊強想不明白，越想不明白莊強就越想明白。

這次他決定要把他和張娜的事情在一定範圍內公開，這樣張娜也不得不承認他們之間的戀情。

機會終於讓他等到了。

礦上邀請了文工團的人來慰問演出，這對於缺乏文化生活的礦工來說可是一件大事，因此提早幾天全礦上下的人都知道了，莊強發了微信問張娜：“你去看演出嗎？”“去。”在得到肯定的答複以後，莊強開始了自己的計劃。

文藝演出在礦上的燈光球場舉行，雖然是晚上，可被這些白熾燈照得整個場子一清二楚，莊強一早就看到了和醫務所的護士門站在一起的張娜，他擠到了張娜跟前，向張娜也向她的同事們打著招呼。

連日來的壓抑使得莊強頗為惱火，看到有同事衝著這些護士張望，他放棄了以往試探性的碰一碰再拉手的方式，而是直接牽起了張娜的手。

張娜驚呆了，她萬萬沒有想到莊強會在這種場合下拉他的手，張娜的朋友們也露出了吃驚的表情，盡管對張娜和莊強的關係有所猜測，可沒想到兩個人真的成了戀人，同樣吃驚的還有周圍離的近的礦工，因為這些護士們站在靠前的位置，而且平時又是礦工們關注的對象，此刻被莊強拉住了手，這些礦工們先是吃驚緊跟著超長發揮了自己起哄的本領。

平時他們也就是打打嘴炮，吹噓自己有多能耐，因為工作實在是太枯燥乏味了，吹吹牛還能增添點樂趣。

但他們想莊強這樣的做法換做他們還真不敢，因為這不是靠嘴說，而是真的做了出來。

“你幹什麼！”張娜一把甩開莊強的手，拉著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同事走開並直接離開了燈光球場。

“哦，哦”“噓……”，身邊全是礦工們起哄的聲音。

莊強也沒臉再繼續待下去也匆匆回到了宿舍。

（七）

莊強將自己頭埋在了被子裏，他需要好好冷靜冷靜。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微信來消息的聲音，不出所料，果然是張娜的消息。

“你太過分了！以後別再來找我，也別聯係我。”意想之中的傷心欲絕和歇斯底裏並沒有出現，此刻的莊強隻是感到失落，他急需要一個人安慰安慰自己，最好是他的母親，他想要在母親麵前大哭一場。

“不聯係就不聯係吧。”莊強心想，他不知道怎麼回複這條消息，因為以往他每次看到張娜發的消息，都是討好式的回複，而且總要想法設法哄張娜開心。因此這次他隻發了一個“再見”的表情，可就是這樣一個表情也沒能發過去，因為對方已經刪除了自己。

莊強又繼續用被子捂住了頭，他實在是太痛苦了。

也不知從何時起，人們對這種帶有男女情事的事情似乎特別關心，就在莊強離開燈光球場以後，文工團的演出對某些人來說已經變得不再重要，反倒是關於莊強的話題討論的越來越熱烈。

“聽說了嗎？莊強看著張娜的父親是副礦長，所以想霸王硬上弓。”甲說。

“兩個人把嘴都親了。”乙似乎親眼看到了。

“莊強還是有本事，咱們食堂的劉彩霞經常往莊強宿舍鑽。”丙繼續添油加醋。

“……”

這晚上不僅演出精彩，人們的討論也精彩。

第二天上班，莊強是頂著一臉的憔悴去的，班裏人怪異的目光他全當沒看見。

“莊強，你過來一下。”開完班前會，師傅叫住了準備去換工作服的莊強。

“唉，你……，你為啥不早說。”他頭一次對引以自傲的徒弟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給，這是劉彩霞給你的。”師傅拿出了劉彩霞折的一罐星星，仔細看似乎每個形狀都不一樣，但似乎又都一樣。

莊強接到了手裏，這次他拿的很慎重。

“你活人的路還長著呢，想開點，班裏的人議論一段時間也就沒人說了。”這位過來人說著他自己對這件事的看法。

“師傅……。”莊強終於感到了自己做事的荒唐。

“劉彩霞在這不幹了，今早走的，走之前讓我把這個交給你。那是多好的一個女娃啊，你看你把人家的一片心給辜負成啥了。”師傅還是沒能忍住。

（作者簡介：郝永峰，男，36歲，華亭煤業集團公司新窯煤礦黨建工作部副主任。電話：15809333480.郵箱：haoyunfeng1122@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