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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向狼窩行(上)

作者:攀煤文聯 2020-09-12 14:07 來源:攀煤文聯

當我再次想起去狼窩的那天,才猛然發現,沒去那裏,已很有些年頭了。而今,我又要去狼窩,去履行自己許下的諾言,去證實男子漢大丈夫從未缺失的勇氣與尊嚴,去完成當父親應全力盡到的義務和責任。

第一次去狼窩還是上個世紀。那時的我來到太平礦工作,居住在新兵營。新兵營地名的由來,因攀枝花建設初期實行軍事管製,新工人既新兵,這地方就是集居的營地。

新兵營是太平礦居住人口最綢密,且最中心地段,緊傍摩梭河,東邊是巍峨雄偉的寶鼎山,西邊是磅礴大氣的灰嘎梁。

喂,你曉不曉得咱太平有狼?當地老者問我。

老者姓周,家鄰鄉政府,大家喊他周老館。周老倌寬皮大臉,赤紅臉膛,下巴留一撮山羊胡。周老倌嗜酒如命,每次都是偷摸從家溜出來,一到太平街上就買瓶白酒,不吃菜,空嘴對瓶吹。每次回家都邁著醉步,踉踉蹌蹌從我家房頭經過。

嘿,你不信?我還非得告訴你!太平真有狼,狼窩就在新兵營!周老館用酒精燒紅的眼晴狠盯著我好一會兒,接著提高了嗓門,你曉不曉得,以前太平還沒建礦,哪有這麼多的磚瓦房、紅磚樓?現在又修起了典式樓、組合樓,竟連農村戶口的人都遷來了?多好的環境條件,多麼的熱鬧哇!

說到這裏,周老倌歎了口氣。哪個曉得現在情況會變得這麼好,我那個時候根本不知道外麵還有世界,我家在這裏住了好幾代人了,我弟兄姊妹七個,屬我最小。以前我們這裏屬於雲南地界,金沙江以北屬四川。我們這個地方全都是荒草刺籠雜樹,不認真分辨還不知有路可走。人家戶都隔得挺遠,幾乎都是同宗族的相住。我們那時很窮,窮得一家人衣裳褲子輪著穿,誰出門誰穿。哼,說起出門,誰都不樂意,這個地方不僅大白天都見不到人,而且路遠又不好走,何況有狼!周老倌說到這裏,話停住了,沉思起來。

我們窮呀,全靠老天吃飯,沒吃過大米。我們出門都得帶著火槍,至少三五幾個,回頭看,狼就在後麵跟著。路難走呀,從太平過摩梭河,翻寶鼎山到仁和,當天返不了家,晚上不敢行走。我們去仁和無非用獵物和糧食去換些鹽巴和幾尺布料,一年半載都不出門。周老倌頓下來,一把拉我轉過身。

我說的話,你還相信?你看這新兵營,地勢低窪,野草最深。那高處七棟樓房,那是埋死人的地方。你再往上看,那灰嘎山梁,中間那溝溝就是狼窩。周老倌臉色即刻沒了顏色,接下來講了自己所見。

那年頭,我才十幾歲,狼大白天闖進家裏是常有的事。我表叔家的羊關在圈裏,一家人在吃早飯,聽見叫聲,出去一看,兩隻羊被幾隻狼輪換叼著,追都無法追了。狼凶得很,我老表倆口在房背後刨地,隻聽到娃兒慘叫,立馬進屋,娃兒不見了,一望,很遠處,狼進了草叢。

狼窩真的就在那裏。周老倌又用手指了指,那年我哥家把妹崽帶到地裏,自己隻顧幹活,沒料到妹娃自己跑一邊玩耍,我哥聽到妹娃哭叫,轉身就見被狼叼起往這邊跑了。我哥大喊,我哥幾個操東西趕忙追呀,追到這溝邊,妹娃的聲音早就沒了,溝裏頭,好多隻狼在狂嚎,還夾著幼狼嗷叫的聲音。

妹娃好乖喲,可憐的妹娃沒了,嫂子氣病了,沒錢也沒法看病,沒多久也死了,哥也瘋了,跑出去,再也沒回來。周老倌哭了,山羊胡抖過不停。天要黑了,我必須回家了,要不,家人要出來找我了。周老倌沒醉,活這大把年紀真不容易?偷摸出來,想著家人?是條漢子!

低垂的天幕夜色漸濃,周老倌趔趄行走彎曲的身影,在我的視線裏逐漸遠去,越來越模糊。我的心情不由沉重起來,我下意識又將目光投向黢黑的灰嘎山梁,試著想象自己在與世隔絕的莽莽大山裏,過著衣不蔽體,吃糠咽菜,四季刀耕火種,與野獸病魔殊死博鬥,過著野人般的生活……

的確,人生初始境況,不能決定人的命運?現在想起來,我的童年不幸,都被國家那陣內困外憂與自然災害鎖定?我母親一生所經曆的磨難,為撫養兒女付出的一切艱辛,不都與時代相關?然而我感歎的是,周老倌幾代人原始的生活,能讓他們無畏艱難困苦,無畏病魔死亡,仍頑強生存,繁衍後代?我還有啥借口和理由去怨怪上蒼,怨怪命運…… 於是乎,狼窩深深地誘惑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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