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老師”

我出生在一個喧鬧與寂靜反差很大的小鎮，白天來來往往的生意人可以肆無忌憚的討價還價，等到夜深的時候，安靜的能夠聽見昆蟲煽動翅膀的聲音。那裏的街道設施伴隨我的成長已經被翻修過很多次了，學校也因國家政策的扶持改善了教育環境。

去母校接弟弟放學回家，走到曾經讀書的教室旁，看到一位老師拿了些奇特的手工作品，想要給孩子們很大的驚喜，這一幕使我晃了神，思緒搖搖擺擺地回到了上小學的日子......

我的老師姓張，為了更顯親切，私下裏都叫她“張姨”。她個子不高，中等身材，眉毛彎彎的，像把鐮刀，一雙黑黑的大眼睛，看人可厲害呢，可偏偏長了一張圓圓的臉，又增添了幾分和藹之相。在我的記憶裏，身為人母的她經常穿著樸素幹淨的衣服，花式也不多，一種職業習慣，使她的袖子總愛往上挽一截。她是我們的語文老師，課堂上用她幽默的語言感染著我們，生活中又把我們當做一朵朵嬌嫩的花兒嗬護著，每當下課鈴聲響起，她就會深深的環顧教室一周，然後把書本斜著搭在胳膊上，帶著她標準的笑容向著自己的辦公室走去。也就是她，讓我們的六年義務教育成為最快樂的時光。

鎮子上的老者都說，張老師從小就長了一雙巧手，我想著，纖長的指頭才是靈巧的，她的手指又不好看，才不信呢!

有一年，她負責班級裏六一兒童節的節目編排，那時候大家經濟條件都不太好，集齊的資金也隻夠買服裝，根本不夠道具的采購，也沒有太多的舞蹈視頻資料可以供我們學習。就在幾乎無法開展活動的情況下，沒過一個禮拜，張老師自己就已經把舞蹈動作學會了，並且把舞蹈音樂下載到借來的錄音機裏麵。就這樣，一個節奏，兩個節拍，三個動作的，我們一起把《采蘑菇的小姑娘》這個節目，完成到百分之九十了，而剩下的百分之十也就是道具了。在沒有道具之前，我們隻是擺的手勢，空拿著一個籃子，這哪是采蘑菇的小姑娘啊，即使采到了蘑菇也沒地放，隻能采一個吃一個了，那就成“吃蘑菇的小姑娘”了。這時距離正式上場僅有三天時間了，在排練結束之前，張老師靜坐在台階上，看著被遺棄的硬紙板，突然站了起來，說“同學們，你們先回家，老師明早一定把道具做出來。”大家爭先恐後的問道“真的嗎？是真的嗎？”張老師信誓旦旦的說道“你們一定要相信老師哦。”於是，大家背著書包蹦蹦跳跳的跑著回家了。

第二天一大早，張老師在樓梯口等著我們，互相問了好以後，她緩緩地挪動身體，向我們展示了藏在身後的成果。五顏六色的仿真籃子井然有序的出現在眼前，那一刻簡直比看到彩虹還要幸福，每個人都要笑成一朵花了，隨後，張老師讓我們分別挑選了自己喜歡的顏色，我選擇了橙色，象征活力，象征陽光。表演期間，創意為舞蹈加了分，讓我們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績，張老師和我們一起分享這份榮譽，在“哢嚓”聲中給這個節日畫上了句號。

後來我們才知道，張老師花了整整一晚上的時間為我們手工製作籃子，材料就是堆在院子裏的那些廢舊紙板，然後在表麵粘貼了用彩筆塗出來的不同顏色的紙。合照中張老師臉上清晰可見的黑眼圈，那是我見過最美的“煙熏妝”。

許多年過去了，閑時我總憶起那個站在台階上為我們送來光芒的“女神”。當我再次回到小鎮，走到張老師故居時，聽說她已經退休，一家子去大城市生活了，我踮起腳尖想看看張老師曾經和我們做遊戲的地方，卻隻看到打掃得幹幹淨淨的水泥地，是啊，草地變成水泥地，我和同學們再也不能爭先恐後的幫忙除草了。我落寞的低下頭，一步一步踩著來時的足跡返回，不小心被頑童撞在身上，我不耐煩的把頭撇過去，看到一個摻雜著白發，緩慢行走的背影，記憶洪流掙脫堤壩湧出來，我輕喚了一聲“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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