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破岩層的地火——王德林礦史散文主題立意及藝術特點
王德林這部曆時五載完成的《煤之殤》,可以概括為,它是由一位作家獨立創作完成的東北首部、或者說中國第一部記錄日本入侵我國東北遼源煤礦的生產生活實錄,其著重挖掘了淪陷狀態下數以萬計的勞工飽受日寇蹂躪的悲慘命運,它是一部新發掘“昔日現實版”的“全程全視角”的礦史文化誌紀實散文集。本書誕生意義的重點不在其文本形式的創新上,其重要性體現在“撬開日滿礦史暗角,映現礦工悲慘世界”的政治主題上。
——陳曉雷
去年夏天,遼源作家王德林來電話對我說,他用五年寫了本書,想請我為本書寫篇評論,我幾乎沒遲疑就答應了。我對他說,你若能請名家寫最好了,你若堅持讓我來寫,就請耐心等待。德林信守承諾,半年過去了他沒催我。
我答應德林寫所謂的“評”,並非我的文字怎樣,而是基於兩點考慮:一是欽佩他五年磨一劍的執著文學精神,其“嘔心瀝血”之作竟讓我這非專業人士來“評”,這份信任令人感動。二是他與我同源於煤礦,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我們分別在內蒙古和吉林的煤礦工作,可謂千米井下爬上來的同路人,後來我們都從做煤礦新聞轉向文學。德林筆耕文學三十載,創作源點始終堅守煤礦,這部《煤之殤—中國遼源礦業苦難誌》便是有力佐證。
說實話,讀本書很累人。最初德林用手機發給我的十餘篇電子版文章,“屏讀”局限性大,十分傷眼睛,可我每每讀之,原本情緒平靜,很快即被這些錐心的文字擊碎,隨之沉鬱與憤怒陡生,在令人無法呼吸、無法釋懷的情況下,我隻好停下來……早年讀契訶夫的《薩哈林島》、劉慶邦的《平原上的歌謠》時,我曾有過這種憤懣難耐的閱讀體驗,而今《煤之殤》對我而言,亦出現了“捧讀煎熬,棄讀不甘”的艱難“拉鋸”時刻。就這樣時閱時停,再時斷時續,又三讀三放,我依然在“煎熬”中,讀完這些泣血的文字:《一匹在井下悲泣的老馬》《一個日本僧人的長跪不起》《一座石碑的錚錚誓言》《一座礦山的浴火重生》《一個“特殊礦工”的“特殊枕頭”》,以及“代後記”《礦山物語的哽咽敘述》……我在頭懵然心慘然的情緒中,讀這些低吟歌哭的文字,然而,在這些先悲憫後抗爭的描述中,我卻很難找到一條縫合成衣的“線”,很難挖掘到一架撐天而立的“梁”。這樣一來,我預評的“點”就無從確立,進而導致“評”就無法言說開去。但有一點我卻清醒地知道,不能做以偏概全、淺嚐未解的評論,更不能在“盲解”狀態下“曲解”本書。於是,我將電話打到遼源,讓德林把本書其他代表文章,以大字文稿打印後快遞於我。
這樣,我又讀到《一張肝腸寸斷的紙》——通過在死難礦工遺體上發現的一張工資單,揭開日偽統治者噬血礦工的秘密;《一頭反芻悲傷與落寞的老牛》——借助一匹老牛往萬人坑運勞工屍體時所“見”所“想”,揭開日寇以數萬計中國礦工的生命掠奪煤炭的黑幕;《一個漂洋過海而來的強盜》——從記述日本巨盜河本大作(多篇寫到他)強占遼源煤礦的史實切入,全錄其魔鬼罪惡的一生;《一群翩躚起舞的黑蝴蝶》——描述萬人坑的空中飛過一群黑蝴蝶,作者將其悲憫而擬人化地演繹成四位礦工之冤魂的述說;《一個移民家庭的分崩離析》——記寫從關內來遼源煤礦討生活的王氏全家,遭受礦主把頭欺壓家破人亡的悲慘往事……相類似的還有《一片被蠶食的桑葉》《一座山的靜默感傷》《一條河的嗚咽悲鳴》等等,都寫得意蘊豐厚,情感真摯,鮮活生動,一揚三歎,頗具較強的藝術感染力。至此,我覺得讀文本的“存量”,已聚成堅硬的“石塊”,足以變為支柱、化成櫞梁,我確信能夠給本書設定論點,甚至可以蓋座完備的“樓房”了。
王德林這部曆時五載完成的《煤之殤》,可以概括為,它是由一位作家獨立創作完成的東北首部、或者說中國第一部記錄日本入侵我國東北遼源煤礦的生產生活實錄,其著重挖掘了淪陷狀態下數以萬計的勞工飽受日寇蹂躪的悲慘命運,它是一部新發掘“昔日現實版”的“全程全視角”的礦史文化誌紀實散文集。本書誕生意義的重點不在其文本形式的創新上,其重要性體現在“撬開日滿礦史暗角,映現礦工悲慘世界”的政治主題上。
《煤之殤》是一部從被遮蔽的曆史暗角裏發掘出的揭撻日寇鯨吞東北礦業資源,給中國人民造成深層傷痛的備忘錄;《煤之殤》是一部揭示日寇強占東北大地、蠶食萬千礦工生命,喪權辱國必將造成中華民族慘痛悲劇的啟示錄;《煤之殤》還是一部日寇踐踏中國,使華夏民族淪為殖民地而飽受奴役的警醒錄……同時,它還是一座祭奠中國礦工遭受欺淩壓迫、遭受命運苦難的銘文紀念碑。
我們知道,中外文學寫煤礦生活的作品不多,也許由於該行業源於地下的特殊性,其專業的隱蔽性,其題材的狹窄性,進而形成其無法避免的局限性,促成其不易傳播性、缺少典藏性等弊端。而那些留於文學史的反映煤礦生活的文學作品,盡管有的曾產生過局部影響,卻皆未過多地引起社會的廣泛共鳴。
建國初期,作家蕭軍的小說《五月的礦山》,劇作家頌揚的話劇《地下的春天》,到上世紀60年代李雲德《沸騰的群山》等名噪一時。改革開放後,寫煤礦的文學作品以小說居多,中短篇較為活躍,如陳建功的《丹鳳眼》,孫少山的《八百米深處》,劉慶邦的《走窯漢》,及後來他的長篇小說《紅煤》《黑白男女》等,都在國內產生了相當程度的影響。外國如英國作家勞倫斯以煤礦為背景小說《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法國名作家左拉寫煤礦罷工的小說《萌芽》,以及美國電影《礦工的女兒》等等……總之,中外反映煤礦生活的文學作品很少,且精品寥寥。
由此可見,煤礦生活轉化為文學作品不僅難寫,而且這種文學創作經常得不償失,作品還很難在文學史上留下來。由於受上述“三性”的限製,煤礦文學淘汰率高,故而我國寫煤礦生活的文學作品仍沒形成大氣候,就當下以煤礦生活進行文學創作的作家作品的人數和作品產量比例而言,其趨勢都在萎縮中,而這本王德林的《煤之殤》,恰恰是在此大背景下創作完成的。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阿列克謝耶維奇曾在《我是女兵,也是女人》的創作談中說:“我在建造一座感情的聖殿……用我們的願望、失望和夢想,用我們曾經有過,卻又可能被遺忘的那些感情,去建造一座聖殿。”①我在讀《煤之殤》的過程中,感到作家王德林的創作受阿氏影響較大,他亦在用其內心的真誠情感,為那些昔日礦工的亡靈建立一座“可能被遺忘的感情聖殿”。作者在學習阿氏筆法的同時,重在挖掘那個時代底層礦工的苦難命運、精神沉淪、悲慘遭遇,目的重在喚醒當代年輕的人們,勿忘祖輩父輩曾經遭受日寇的欺壓與剝削,那曾經的一滴汗、一把淚、一腔血、一條命,都是我們的屈辱史,都是我們的被奴役史,都是我們的抗爭史。作家留給當下的告誡即:勿忘日寇侵略東北的苦難歲月,勿忘中國被外侵奴役的晦暗時代。這是中華民族世世代代應記住的沉痛警示。
在為何要寫本書問題上,王德林在自序《信史的力量與光芒》裏闡述得清晰明確:“用沉重的文字敲響曆史的警鍾,用凝練的文字阻擊良知的流失,用鋒利的文字刺痛當下人們活色生香表象下的軟肋,記住曾經的傷痛,知恥而後勇,是我完成這本書的初衷。”縱覽全書,我為其歸納為,從多項視點、多重角度切入,從多個層麵、多種精神維度挖掘、提煉、升華,用曆史和現代的眼光審視、並洞穿那段被曆史塵封遮蔽的事實真相,進一步感悟和認識日寇奴役東北遼河源頭一座煤礦的苦難昨天和慘遭浩劫的史實,其對今天的作用在於“緬懷遼源那段屈辱的曆史……不讓悲劇重演,就要探尋挖掘產生悲劇的緣由,不能好了傷疤忘了疼。”這是作家發自心靈的聲音,其依據史實的創新與發現,是作家獻給當代的一種帶有憂患意識的預警與祭奠。
紀實散文集《煤之殤》將是反映東北淪陷時期煤礦生活的一個新的文學坐標,其將給當下中國煤礦文學的創作留下多個積極的參考係數,其人文價值會長久存在的。
在日偽統治遼源煤礦的十三年裏,在探訪昔日殘留的曆史遺跡中,在浩如煙海的史實資料中,怎樣才能實現“憶舊出新”的藝術效果,作家王德林除搜集史料,實地勘察,田野調查外,還為怎樣書寫動了許多腦筋。
通過仔細閱讀,我感到其表現方法與文學技巧及主題構建是同步推進、相輔相成的,作者很善於以“小”做折射鏡,在“小”上做文章,我將其概括為:以“三小”做切入點,實現了“以小映巨”的藝術效果。下麵做簡要分述。
首先,以小切口窺現悲慘世界。文學是現實生活的最直接反映,優秀作家都能透過紛繁複雜的表象,直接切入事物的本質,而這認識本質的過程,就其描寫對象而言,能不能達到理想的藝術境界,就看作家用什麼樣的技巧,或用什麼方法切入被描述主體,由此亦可見作家的思想高度。
阿列克謝耶維奇是當今紀實文學寫作的一座高峰,在談到自己的創作“支點”時她說:“我把苦難作為生命奧秘有直接聯係的最高信息形式,苦難直接聯係著生命的奧秘”②。我的理解是,苦難是解讀生命走勢的鑰匙,其深藏的生命密碼,能映現社會形態的優渥,能凸顯社會本質的真偽。《煤之殤》也遵循著“把苦難作為生命奧秘”的規律,並以此揭示日偽統治西安(遼源舊稱)煤礦那些年特殊曆史時期的“真相”,作者找到的切入點很小,以“管窺全豹”的藝術焦點攝入展開,從一張紙、一塊煤炭、一張請假條、一匹井下老馬入筆寫起,詳述“遼煤”的前世今生,道盡底層礦工的貧苦悲情,讓我們在其筆下傾聽那片沉淪土地的無奈與哀哭,讓我們感受了鐵證事實下的控訴與鞭撻,讓我們堅信了反抗奴役就靠團結精神與正義力量。
《一張肝腸寸斷的紙》是個極其悲慘的故事:1963年9月,在發掘遼源礦工墓時發現一位礦工遺骸上有個小蠟紙包,打開是張七寸見方印有“康德九年”即1942年11月的工票,這位從山東來的礦工牛世清本月上班三十天,應得工資三十二元三角四分,但礦主“方家大櫃”扣除其鋪底費、車牌罰等費用後,其本月工資分文未得,還欠礦裏四元二角四分!牛世清自去年11月上班即被扣工資,已連扣資十三個月,二十三歲的他剛幹滿整年即被拋屍萬人坑了。通過這張薄薄的工票,引出礦上“魔用”炕長費、石炭貸等等十七項扣資條款,作者詳細陳述、條分縷析、滿懷悲憤地揭露日偽不擇手段、絞盡腦汁、一分一厘地榨幹牛世清血汗的卑鄙伎倆……此證即當年萬千礦工悲慘命運的縮影。
據《一個漂洋過海而來的強盜》一文記述,遼源煤礦自1941、1942兩年從山東、河北招募礦工兩萬多名,到“八一五”光複僅三年時間隻剩下千餘人。該礦被統治十三年,被強奪煤炭一千六百萬噸,然而令人瞠目的是日方在礦區周邊開了六座萬人坑,七萬多名礦工葬身於此……可謂遼河流淚,黑土泣血,這即是鐵蹄踐踏下的“遼煤”昨日,作者悲憤地寫道:“是東北淪陷日偽統治時期的西安煤礦,人情薄如紙,人命如草芥,日本侵略者為了榨取工人的血汗,達到‘以人換煤’的罪惡目的,其殘暴已達到駭人聽聞的程度,真是罄竹難書!”。
其二,以小物象彰顯統治者殘酷貪婪。王德林在《一座石碑的錚錚誓言》中寫了這句話:“曆史興衰成敗的秘密,往往就隱藏在一個個細節中。”就煤礦生產的行業屬性而言,煤炭除其光澤及其燃燒而生熱能的美麗溫暖的屬性外,其物象多與黑髒險惡相關聯,日偽統治下“遼煤”的所有細節,都彰顯著日寇的肮髒、霸道與血腥。作者用“小物象”為抓手,從一口大鍾、一座廟宇、一排病棟、一群把頭、一條狼狗為聚焦點,如探礦鑽頭穿透地表,直入礦井深處,其所列舉的事例生動、其追究的數據翔實,一層層地揭開所謂偽滿洲國政府出賣國土,甘願跪拜天皇為奴的賣國行徑,一件件地拆穿日寇漢奸豺狼聯袂,橫霸礦山嗜血勞工的魔鬼本性,又一檔檔地舉證日寇霸占我豐饒礦產資源的鐵證史實。
魯迅說:“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③這裏我舉《一群人性撕裂的漢奸把頭》《一排蓄滿罪惡的滿人病棟》兩篇散文為例。
前者寫當年在遼源煤礦給日寇當走狗的漢奸把頭多達三五百人,惡霸式的大漢奸大把頭於芷山、蔡九齡類的就有四十餘人。蔡曾兩次以招工為名,1942年在其老家河北省文安縣騙來老鄉八十四人,一年後僅剩三人!1943年又在天津騙來三百餘人,三個月後活著的人僅剩五個!一名叫冀清波的把頭先霸占礦工妻子,又將人妻賣掉換五十個勞力;把頭們還用虐待礦工性器官的變態行為處罰礦工……這群喪盡天良的漢奸把頭,比其主子殘暴與貪婪,是一群噬血如命的魔鬼。
後者寫當時遼源煤礦的“滿人病棟”,即給中國勞工開的“獨立病房”。這裏有位臭名昭著的漢奸大夫吳金鐸,其拿手醫術就是“一鋸截肢”,且從不給受傷礦工醫治。十九歲的韓榮腿骨砸傷被截肢終生致殘,董義和腿傷被截肢導致妻子離去四個孩子因病無錢治療而亡,楊德發的左大腿砸傷骨折,李發的左大腿下部骨折,兩人同時入院,本該給楊做截肢,吳心不再焉、毫無醫責,竟誤把李的腿截肢!楊的腿也未保住。據老礦工朱廣武回憶:1939年礦井下發生瓦斯爆炸現場三人死亡,四十餘位被燒傷礦工進了滿人病棟,吳等人隻給燒傷者塗上藥就不管了,無醫護沒水喝,傷者接連不斷地死在這裏,最後僅剩十五歲的朱廣武等三人幸存。
本篇還記錄八個病例,治療方式各異,最終結果皆相同,要麼終身致殘,要麼慘死病棟,各個淒慘無比,在這裏礦工成了任人宰割的牲畜,在這裏給礦工截肢成了“特權”,截肢是漢奸庸醫們的殺手鐧。這裏突顯的是赤裸裸的醜陋罪惡,作家憤怒地稱魔窟般的滿人病棟是:“名副其實的殘害礦工的橋頭堡和策源地。”透過這些文字,我們看到了當年富饒東北被殖民化後的荒涼貧瘠、民不聊生的慘痛現狀;感悟這些文字,能體驗到當年國土淪喪、江河大地皆嗚咽的悲涼景象……這即是日寇鐵蹄下的東北血淚史。
其三,以小光亮引燃燎原之火。我讀《煤之殤》時,心情持久沉鬱,甚至感到刀割般疼痛,早年讀契訶夫的《第六病室》和《薩哈林島》時,曾有這類“被拉入地獄”的感受。我想那些亡國為奴的中國礦工,為什麼任由日寇漢奸欺詐剝削卻逆來順受,毫無反抗意識?為生存而苟活,為奴隸而枉死,其卑微奴化的“宿命”觀念,即國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魯迅語)的病態精神世界正吻合了侵略者的貪婪野心,這萬千無以抵抗的奴隸,就成了待以屠戮的群羊,如任這樣的亡國現實再延續下去,從一個煤礦擴展到一個縣城,從一座城擴展到整個東北,再擴展到全中國,那麼,中華民族將真的沉入漫長的黑暗,且萬劫不複……為阻止這種亡國滅種的下沉趨勢,中國必須反侵略,將豺狼趕走。
當我讀到《一座廟宇的喟然長歎》《一個“特殊礦工”的“特殊枕頭”》《一團快意恩仇的反抗烈火》《一位點燃革命火種的將軍》這些篇章時,我眼前的黑色夜幕裏突然閃出幾點星光,我直麵的黑土曠野上似乎亦陡然湧出幾團篝火,這星火是民族複興的希望……於是王德林又從一座廟宇、一個枕頭、一位將軍、一團烈火寫起,這片曙光初露的“小光亮”,在我們麵前慢慢展開,很快將點燃整個世界。
先是移民礦工王興本用“風門”擠死逼死他父親的日本監工申野;之後是方家櫃礦工沈殿元因要工資遭毒打,眾礦工為其討公道圍攻牌子房;再後礦上出現了“特殊的礦工”張天祥孤身反抗剝削,給黑暗礦區帶來一抹亮色;最讓我們感到振奮是,作者把積蓄已久的憤怒集中在“反抗烈火”和“火種將軍”的篇章中,重點描寫1932年東北抗聯楊靖宇將軍領導發動的為爭取合理煤價的遼源煤礦大罷工,此時這裏已有共產黨的“特支”,礦工出身的楊文清、張金成為七天大罷工的領導者,這場以勝利告終的大罷工,為東北抗聯送去三百名礦工出身的新兵。至此,煤礦覺醒了,勞工覺醒了,反擊日寇的戰鬥在礦區拉開序幕,“遼煤”迎來第一縷曙光。
一百多年前,左拉先生談描述法國煤礦大罷工小說《萌芽》創作經驗時,曾正告時下的統治者們:“我所願意的,就是對這個世界的幸運者即當主人的高呼:你們小心……看看這些勞動和受苦的生活悲慘的人們吧。或許還來得及避免最後的災難。但要趕快變得正義一些,否則就會毀滅。”④我們知道,左拉在這裏警告的所謂“主人”,如其行不仁必遭毀滅。這句跨世紀的警告預言了日寇的敗績與滅亡。
在日滿烏雲覆蓋遼源煤礦的晦暗歲月中,中國共產黨已經感到這片土地的強烈“震感”,已經感到這座日偽統治礦區的水深火熱,於是以楊靖宇將軍為代表的共產黨人踏上這片滴血的土地,成為煤礦工人反抗日本統治的引領者,成為礦工奮起抗擊日本侵略的戰鬥號角。共產黨人在黑夜微明時刻,撬開火山下的一角岩石,那下麵湧動的熊熊岩漿,正翻騰著、奔湧著,欲衝破地殼岩層,化作地火……一個火光衝天的新時代將到來。
作者在《自序》中真誠地談到本書創作心得,有些對當下從事文學寫作者是有共享借鑒作用的。輯錄三條供參考。
1.在這本書的寫作過程中,我一直堅持“大事不虛,小事不拘”的原則,以真實為生命,以求實為根本,以寫實為規矩,試圖開辟一條屬於自己的獨特道路——謳歌真善美,鞭撻假惡醜。
2.對散文這一豐贍獨特的文體充滿了期許,我要做一棵北方的稻穀,緩慢生長,不急不躁,用數倍於別人的時間結出沉甸甸的穀子,獻給豐碩的秋天。
3.遺忘者背叛的大都是血和淚的教訓,而回望是痛苦的反芻,能阻擋遺忘大堤的管湧與滲漏。遼源的前世充斥了苦難和黑色記憶,流風餘韻裏沉重且哀傷。
最後,我作為朋友的“評”者,有幾點“贅語”留給老友王德林,僅供參考:
一是散文形象化表達問題。借助細節或情結表達作者的內在感情是散文寫作的主要技巧,如阿列克謝耶維奇的《二手時間》,都是人物和細節在“說話”,這是紀實文學創作的基本路徑,你若過多用作者之“論”而“引導”讀者,就會影響散文的“情味”,散文不能寫得像哲學論文,說理過多藝術性就弱化了。
二是文章體量大小問題。由於引述、引證、議論過多,進而導致文章偏長,這樣“自然流程”的美感就減弱了,營造的氛圍也顯得紛雜。尤其定義式、政論式語言盡量精而少,起到“點石成金”的效果即可。還是那句話,散文是靠情來感染人的。
三是引進化入知識問題。看得出你為增加文章厚度,做了大量“功課”,引入名家名句頻率較高,這無可厚非,但一定做到“適量而用,適合而引”,盡量避免引入過多過頻,有“生套”感,力求援引自然,無縫融合。
注釋:
①《我是女兵,也是女人·創作筆記》,第413頁,中信出版社,呂寧思譯。
②《我是女兵,也是女人·創作筆記》,第418頁,中信出版社,呂寧思譯。
③魯迅:《再論雷峰塔的倒掉》一文。
④左拉:《萌芽》,鄭克魯《譯本序》,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年版。
來源:作家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