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父親
我姓何,單名一個澄字,許是因為我在澄縣出生的緣故,父親便為我起了此名。小時候這個名字給我帶來了不小的困擾,語文課和英語課上有合成詞,物理課上有合成力,化學課上有合成物質,每當講到這些字眼時,我總感覺別人在笑話我。當我跟父親抱怨時,他總是笑著說:那有啥,這名字好聽著哩!
父親是那種溫文敦厚,但又謹小慎微的人,他很少主動跟我講什麼大道理,都是母親跟我交流,教我做人做事的道理。小時候家裏很小,一家人擠在自家門店裏,幾平方大的臥室我跟父母就蝸居在裏麵。夏天很熱,母親扇著蒲扇哄我入睡,冬天很冷,父親搭好爐火半夜還要給愛蹬被子的我蓋被子。家很小,卻很溫馨,填滿了我美好的童年回憶。
小時候我學習成績十分優異,從小學到初中,獎狀幾乎貼滿了床邊的半麵牆。周邊的鄰居都會誇我,說這孩子長大一定能考個好學校,父母整天也樂嗬嗬的,那時的他們應該也很開心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吧。
可是上了高中,因為沉迷小說的緣故,我的成績直線下降,母親苦口婆心地勸導我,父親則在一旁唉聲歎氣。他們告訴我家裏條件差,又沒有社會人脈,未來的人生幫不了我太多,努力學習才是我唯一的出路。可當時的我思想天真,覺得上學並不是唯一出路,以後去做生意,跑業務哪個不比上學出來上班強。父母做了一輩子生意,他們知道這個不好做,但我當時就跟著了魔一般,根本聽不進去,結果高考成績隻比專科線多了幾十分。
那年恰逢礦務局招工委培生,我雖然一萬個不願意去,但還是拗不過父母,去了鹹陽煤校。報名那天,我跟父親提著大包小包被褥日用品在校園裏忙活,間隙時間我們去學校門口一家小店裏吃餃子。店裏的風扇壞了,房子裏又悶又熱,父親滿頭大汗,他將一個餃子送進嘴裏卻因為太燙沒咬住,餃子跌回了碗裏。看著他滑稽的樣子,瞬間一股猛烈的酸楚湧上心頭,我撇過臉,怕他看見我眼中閃動的淚花。後來體檢時因為我視力不達標,學校不收我,平時怯懦甚至有些膽小的父親不知哪來的勇氣拉著我去校長辦公室,懇求校長留下我,他當時低聲下氣,苦苦哀求的模樣我現在想起都心中難受。
就這樣我上了鹹陽煤校,有天忽然接到家裏電話,說父親在門店裏暈倒了,送到醫院查出父親患了腦萎縮。我趕到醫院時家裏人還有親戚都圍在病床前,父親在病床上坐著,目光呆滯,嘴角一直流著口水,見到我好長時間才反應過來,嘴裏啊啊地叫著,說不出話。他似乎是想寬慰我一般,想做出個笑的表情,但臉部的肌肉抽動卻笑得異常僵硬。母親說父親因為腦萎縮的原因,認知有些遲緩,說話也有障礙。當他拿起一個橘子顫顫巍巍地遞給我時,我心中瞬間一痛,父親還記得我最愛吃的是橘子。記憶裏那個風華正茂、樂觀向上的父親形象漸漸和眼前這個兩鬢斑白、垂垂老矣的形象重合。這是我的父親,不知不覺中歲月侵蝕了他的青春,壓彎了他的脊梁,他什麼都忘了卻不會忘了愛我。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兒子,父親給了我生命,給了我關愛,給了我庇護,給了我如今的工作,他給了我他所能給我的一切,可我給了他什麼,無止盡地索取還覺得理所應當。可是,明明我也很愛父親,這種情感充盈胸膛,深入骨髓,隻是我不知道怎麼表達,可能我跟父親一樣,表達情感的方式太過內斂。一直以來都是父親在護佑著我,像一座巍峨的大山為我遮風擋雨,如今,你老了,換我來保護你了。
翻開家庭相冊,上麵都是些過往的老照片,其中一張是父親抱著一周歲的我,站在我們的小小門店前。照片上的我咯咯笑著,年輕的父親緊抱著我,目光中盡是飛揚的神采,那目光仿佛跨越時光長河,與我對視,滿是濃濃的愛意,我灑然一笑,淚水卻早已打濕了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