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月亮笑了
落霞孤鶩,月滿西樓。天漸漸的黑了,暮色籠罩了整個礦山。但今天這個日子,卻能一直銘記在我的心底。因為,這一天是父親節。
父親走了已經二十多年了。他是新中國第一批從舊社會業主家裏的學徒轉型為“公私合營”單位的正式國家職工的人;也是西藏解放後第一批築路支邊大軍的青年一員;還是響應1958年下放號召,落戶農村、參加勞動,減輕國家負擔中的一員。從此,他一輩子紮根農村,沒有再走出那片黃土地.....
父親在世時,沒有對我有太大奢望,不求什麼高官厚䘵和大富大貴,隻要平平安安,有份穩定的工作,能對得起這麼多年的求學和家裏的嗬護及付出,他就寬心了。可後來,當自己在某鄉鎮政府做黨政辦副主任時,父親卻在兩年前不在了;再後來,父親過了五周年後,又逢上省鄉鎮機構改革,無功無過但兢兢業業的我,卻被分流下崗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這麼多年過去了,自己猶如呂蒙正臥寒窯一樣,拿不出一件能讓生前和身後的父親揚眉吐氣的事兒......
此時,自己的雙眼模糊了。
電腦桌上不知什麼時候,有一隻古青銅器顏色般的小飛蟲卻在飛來飛去,外型比知了小了一倍,還像拉弦一樣鳴叫著比知了還好聽的聲音。我揉了揉了眼睛,仔細一看,這不是小時候跟父親下地幹活時,他常抓來給我玩的“金知了”(草蟬)嗎?
冥冥中,遠在天堂的父親,看見我了嗎?難道又差了一隻“金知了”來提示我嗎?
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十多年前給他遷墳時的情景。
那年,老家縣城大運河申遺和縣一中建設,占用農田裏的所有墳頭,必須全部遷移到20多華裏外的公墓裏去,父親的墳也在其中。他生前響應號召,一輩子沒離開過農村,死後卻要無奈的離開自己“日初而作、日暮而息”的地方了。
當時,在豫西某礦作政工兼紀檢部門負責人的我,接到了長兄的電話,要我回去,他知道這麼多年我過的不容易,還特別叮囑我,家裏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啥都不用帶,人回來就行了。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遷墳不是小事,當兒子的再不孝,也必須得回去。
我的心沉重了,想著父親辛勞了一輩子,從來沒享過什麼福,更不舍得花錢,所有花銷都操持到家裏與我們兄弟姐妹身上了。
那年,他和同村香客去附近安陽的九龍山趕會,還是帶著母親蒸的幾個饅頭和一包鹹菜去的。可回來時,除了來回路費,父親卻用身上的零錢,一下買了十多個當地特產的小酥餅帶給了我們......
回去前,我還是買了幾條煙放到行李裏。想了想,總感覺還是缺點什麼?
父親雖然出身書香門第卻不識字。日偽時期,老家曾祖父被當地混子(土匪)綁票後下落不明,祖父也在省城上學時參加八路後遝無音信,僅有的十來畝薄田也被人霸占,家幾乎一下子敗落了,能勉強糊口就不錯了。後來,身位長子的父親,從小就跟著我奶奶幹起了農活,更別說上什麼私塾了。據說,他的名字還是在支邊時,同帳篷的那位複員誌願軍軍醫教他寫的。所以,父親常囑咐我要多看書、多寫字,像當年教他寫字的那位軍醫一樣要有文化知識。
突然,我眼前一亮,看到隨身攜帶的小紙箱裏那幾本自製合訂本,是幾本稿件粘貼本的複印件。父親走時,自己寫的文章還不成熟。可父親離世後,這些文章又大都在《中國煤炭報》、《中國應急管理報》、《河南能源報》、《班組天地》、《中工網》、《中國煤炭網》、《中國詩歌網》、《河南工人日報》、《中國煤炭新聞網》、《詠梅》、《大亻丕山文藝》等報刊上發表了。
於是乎,我撿了本最整潔的合訂本,放到了行李裏.....
當棺槨重新下葬到公墓內後,我與家人焚香祭拜,也把帶來的那個合訂本,點燃在了墳前。盡管父親不識字,自己這些年更沒什麼值得炫耀的事,但這些發表的文章,肯定會讓九泉下的父親,多少有一些欣慰!
——因為,人可以平凡,但絕對不能平庸。
跪在地上的我,在侄兒的攙扶下正想起身,眼前忽然掠過了一隻飛蟬,正是那種“金知了”——順風帶起了沒有燃盡的一點小紙片,落在了我的手背上,我撫起一看,竟然是個錯別字......
四五月的天,麥子剛剛穰花(授粉),快熟時才會有蟬。可這一天,普通的蟬還出不來,卻提前飛來了“金知了”,難道父親在冥冥之中......
今晚的這隻“金知了”又是怎麼飛進來的呢?房間開著空調,門窗都關得牢牢的,難道......
收筆之際,剛才那隻“金知了”,正在窗戶上撲扇著翅膀,我快步走過去,當拉開窗戶把它放回了夜幕之中後,礦山不遠的井架上,那彎月亮環繞著一圈朦朦的暈兒,下麵還有個咧嘴微笑的缺口......
(嵩山煤礦劉俊鋒)
2021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