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煤書生1
第一章 到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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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村子,任衛東邁開雙腿,沿筆直機耕道一路向北,大踏步地走向那蜿蜒曲折通往縣城的公路。
這是公元一九八九年農曆二月的一個上午,太陽高懸在藍藍的天空,讓人感覺有些暖意,那不時刮來的西北風卻還提醒著人們寒意猶在。
孑身一人外出,沒有家人來為他送行,這早已成為一種習慣,從初中開始,就是如此。那個時候,學校在離家二十多裏路的一個鎮上,他們村裏有五個學生在一個年級就讀,總是結伴而行,不需要別人接送。
任衛東上身著一件藍色解放服,裏麵套著一個藍棉襖和一件紅色秋衣,下身外傳一條藍色褲子,裏麵是一條棉褲,腳踩一雙黑布鞋,一手提著一個泛著黃色的大提包,裏邊除幾本高中課本外,就是幾件舊衣服,兩雙雖舊但卻還幹淨的白襪子。另一手提著一個裝化肥用的塑料袋,呢絨繩子捆綁著,內裝鋪蓋卷,被子是上高中時的那床被子,床單也是上高中時的那個床單,褥子還是上高中時的那個褥子,這就是他的全部家當。
公路邊,個子高挑的任衛東在風中屹立著,兩眼不時地向西張望,看看有沒有開往縣城的客車。一輛客車夾帶著一陣塵土飛來,一看車輛前方玻璃上白底紅字的標識牌,不是開往縣城方向的。過了一段時間,一股塵土隨著客車又飛至身邊,把他包圍起來,也不是開往縣城方向的客車。
不知等了多長時間,終於來了——一輛通往縣城的客車。到縣城,中間要經過兩個小鎮,一個叫卞院,一個叫德溜。從任衛東上車的地方到卞院再到德溜,這兩段路都是一條彎道多、狹窄且路麵情況不好的土路。
坐在車上,不知為什麼,任衛東想起了一句話,那就是上高中時校長楊德中對沒有考上大學幾個班幹部的談話,其中說道:“年輕人不管做什麼都要把心放平,認認真真做人,老老實實做事,不投機鑽營,厚積薄發,陽光總會照到你身上。”這一段話實在是平常之極,或許這段話,對別人說過多次,任衛東受了三年高中教育,當了三年的班長,類似的話聽了不少,可是這幾句話,卻很奇怪地記得特別清楚,他也不明白這是什麼原因,時不時想起的這幾句話。
客車搖搖晃晃,總算到達縣城的汽車站,可惜錯過了開往目的地——陽城縣梅莊鎮的客車,這個公共汽車線路一天隻有一個車次。沒有辦法,不能回家去隻得在縣城住下,等明天的公共汽車。
在汽車站附近一個小吃店,任衛東買了兩個燒餅,喝了兩碗白開水,算是對肚子有了一個交代。把提包放在了裝有一個公用電話的小賣鋪裏,托付給老板——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婦女。提著行李,漫無目的的走在縣城街道上,看看如何對付一夜——住旅社花那錢?伸手摸了摸貼身內衣兜裏,那二十幾塊錢,這些是開工資前唯一生活來源,不敢拿出一塊錢哪怕是幾毛錢去住旅館,一個大男人在哪裏不能對付一夜!
離開汽車站,走在夜色中,任衛東一個人漫無目的縣城裏轉,這裏看看,那裏望望,有明亮的路燈相伴,倒也顯得不太寂寞。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來到一座街心小花園,見樹叢中有一張椅子,走了進去,就在這裏等待著天明。在街心花園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幸好是春天,不像冬天那麼冷。
由於在室外,任衛東打開鋪開卷,取出褥子裹在身上,頭枕著被子,卻也不敢睡得實沉,保持著半分清醒,半睡半醒之際,忽然腳步聲傳來,睜開眼,見一個八九歲左右的小男孩站在身邊,哆哆嗦嗦地小聲叫道:“叔叔,叔叔。”
睡意全消,任衛東爬起身來,用手揉著雙眼,道:“小朋友,怎麼你自己啊?”
小男孩怯怯地道:“救我,有壞人。”
衣衫不整的兩個矮個子中年男子出現在樹林前,借著路燈,任衛東清楚地看到,他們在探頭探腦地向樹林裏看。
“這小孩真狡猾,一轉眼就跑了?”其中一人嘟囔著往裏走。
就是他們跟著這個小男孩的,絕對不懷好意。對付兩個矮個子,任衛東還是有信心的,低頭往下看了一眼,撿起一塊石頭,大聲喝道:“什麼人!光天化日之下竟幹下三爛之事,給我看清了,他是我弟弟。給我滾開!”
那人以為隻有一個小男孩,現在卻又聽到一個大人的聲音,嚇了一跳,立即從懷裏摸出了一把刀,虛張聲勢地對任衛東嗬斥道:“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不要壞了我們的好事。”
小男孩躲在侯衛東身後,兩手緊緊抓住他的衣服,嚇得渾身哆嗦。
“老子手癢癢了,正想找人練練手呢,有種過來啊!”任衛東吼道。
上小學時,任衛東練過武術,盡管還不算入流,對付一兩個人還是吃不了虧的,但要同時護著一個孩子,勝算就無多大把握。
後麵那個人見任衛東高大壯實又有膽量,二對一勝算不大,況且這事也不是正大光明地,一旦糾纏起來,勢必鬧出不小的動靜,對於自己這種悄悄地來、悄悄地去的行當,自然不能因小失大,就虛張聲勢地喊道:“小子,有種你出來!”又小聲對同伴說了句:“真他媽的倒黴!老二,走。”
“有種的,進來啊!”看著二人漸漸遠去,任衛東嘴裏大聲喊道,心裏卻暗暗鬆一口氣。當時沒感覺多麼害怕,現在卻有些後悔,幸虧他們走了,如果來硬的話結局還真不知如何。蹲下身子,對小孩子問道:“上什麼學了,怎麼來這裏?”
對方答道:“四年級。”又挺著脖子說道:“是爸爸的錯。”
聽小男孩子隻說爸爸不對,就問道:“媽媽呢?”
小男孩說道:“媽媽出差了。”
要把孩子趕緊送回家,他爸爸現在肯定心急如焚,侯衛東心道。
小男孩子瑟瑟發抖有些恐懼,抓住任衛東衣角道:“叔叔,我要回家。”
這時,聽到叫喊聲,隨後聲音傳來:“陽陽。陽陽。”
小男孩激動地回應道:“爸爸,我在這裏。”
任衛東和小男孩走到路上,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奔過來,一把抱住小男孩:“陽陽,爸爸答應你,做什麼都行。”
眼鏡男看過任衛東一眼,很快又將目光轉回小男孩。看到兒子完好無缺,終於如釋重負:“以後不論什麼事情,都不準自己外出。”
“爸爸,要不是這個叔叔,你就見不到我了。”小男孩指向任衛東,對眼鏡男道。
“這孩子,怎麼慣成了什麼樣子?”任衛東心裏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謝謝,好人。”眼鏡男臉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對著任衛東鞠一個躬,隨後懷裏取出兩張十元錢遞到跟前。
任衛東擺了擺雙手趕緊推開,拒絕道:“使不得!使不得!快收起來,這樣的事誰遇到都不會不管不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