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煤書生12
第三章 範師傅
5
任衛東後來調了宿舍,一間屋內,放三張床,住三個人,一人把一個角。西南角放三個單立櫃,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單立櫃每人一個,高度有一米四五左右。立櫃單開門,上下三層,上邊、中間兩層稍微矮些,下邊一層稍微高點,裏麵可以放置被子、衣物等,當然也有人放些貴重的財物。單立櫃都是鐵將軍把門,很少有閑置的。
桌子、椅子是公用的,可以坐在寫信,可以看書學習,也可以吃飯喝茶。立櫃、桌子上邊,人們大多放一些碗筷,茶杯和茶葉盒子,也有的人,放置一些書籍刊物。
和任衛東一起住在宿舍裏的還有兩個人,他們也都在采煤三段工作。
一位叫李建設,年齡四十三四歲左右,中等身材,臉色幽暗,眼睛卻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位性格開朗工作多年的老工人。第一次見麵,是他和任衛東主動打招呼,熱情大方。他不吸煙,卻喜歡喝幾口小酒,但不戀酒,從來沒見過他喝得東倒西歪。
另一位是和任衛東一同招來的新工人,名叫宋仁秋,瘦高個,臉上始終帶著笑容,愛幹淨,看上去瘦弱文靜書生氣十足,不知道的人都以為他是哪個科室的工程技術人員呢。他和任衛東一樣,每次下井回來,都把自己收拾得一塵不染,然後趴在床上看書。從不去錄像廳或者烏七八糟的什麼地方去娛樂,最喜歡看路遙的《人生》,始終把它壓在枕頭下邊,似乎那本書是一個支架。
對此,任衛東卻不是那麼感冒,因為高加林這人生活在雲裏霧裏,從不腳踏實地。他愛著一個不是愛他而是愛飄渺不定虛榮的女人。一個深深地愛他的女人,他卻因為自己向上爬的欲望而不知道珍惜,其實高加林就是個極端自私的人,誰也不愛,隻愛他自己。殘酷地社會現實讓他輸得幹幹淨淨,不得已剝去驕傲的外衣,看清嚴苛的現實,可惜再也回不去了。無奈地回歸原點時,懊悔不已。盡管外界因素導致他從雲端重重地跌落下來,其實導致如此結果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向哪裏去。一隻醜小鴨在自己幻覺中存在,夢想有朝一日蛻變為天鵝,這不是笑話嗎!
李建設和宋仁秋在一個班組工作,所以雖然是在一個宿舍裏,也在同一個段裏,因為和他兩個不在一個班組,任衛東和他們並沒有多麼深的交往。隻是在上下班途中,或交接班時,打個招呼而已。
這天下班後,任衛東去職工大院食堂買飯,那個紅格子姑娘望了望四周見無他人,低聲道:“分到哪個段了?活累嗎?”
“采煤三段,有那麼一點。”任衛東隨口答道。
“我爹說過,什麼活開始都會累,習慣就好了。”紅格子姑娘用夾子夾起饅頭,遞給任衛東,大大方方看著他道:“下井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隻知道幹活。”
“謝謝。我會的。”任衛東來到礦上,這是除了師傅、師娘和同事以外,第一次有人這樣叮囑自己,不由地多看了姑娘一眼。
姑娘見任衛東肆無忌憚地望著自己,滿臉羞紅地扭頭離開,那襲黑發一甩,身子嫋嫋地飄入另一間屋子。
麥子拔節的時候,老天下了一場小到中雨。
春雨貴如油,農民看到豐收的希望,煤礦工人感到空氣清新。
雨飄灑在樹上,樹葉上煤灰衝了個幹幹淨淨,顯得更加嫩綠。水滴在路麵上,越積越多,成為水窪,雨點打在水麵上,就像一朵朵無名小花開放在水中,洋溢著美麗,寄寓著歡樂,彙成一股股水流,向低窪處流去。
這天,任衛東上的夜班。人們睡覺時,煤礦工人正在井下采煤。太陽落下,人們就要休息的時候,他們反其道而行之,下井勞作去了。太陽升起,他們上井後飽腹上床睡覺。
井下沒有白天和黑天,沒有日出和日落,隻有光明和黑暗。
井下照亮黑暗的是礦燈,礦燈是黑暗夜空裏的星星,工人是黑暗中行進的開拓者,礦燈為開拓者照亮前程,開拓者為人們開采光明。
在井下幹活,任衛東是個不惜力的人,年輕人最不缺的就是力氣,最不怕揮霍的也是力氣,偷懶耍滑是被工友看不起的。
每次從井下來到井口,他都會看看天,是晴天還是陰天,是下雨還是下雪。
現在的他,臉是黑的,脖子是黑的,卷起袖子的手臂也是黑的,髒兮兮的工作服散發著酸臭味兒。地麵新鮮清潔的氣息撲入鼻中嘴裏,滲進體內,讓他倍感親切,井下潮濕汙濁的空氣讓他悶憋了十二三個小時,現在終於可以呼吸到新空氣了。
任衛東深深地吸幾口,就急匆匆地到燈房、自救器窗口,交上用乏的礦燈和沉重的自救器,轉入更衣室。
有幾個人正在門口抽煙,隻見一個穿著安監製服的人兩隻耳朵後邊各夾著一根香煙,手裏拿著一根,與他人正在燃著的煙對上火,深深地抽幾口,把煙吸進嘴裏,在肚子裏回回繞繞,從鼻孔裏吐出煙霧,轉幾個圈,在空中慢慢散開,不多時走廊裏煙霧繚繞。
任衛東是不抽煙的,聞到煙味就有惡心感覺。
轉身來到澡堂底層,路過一個門口,看到裏邊一位六十多歲,滿頭白發,慈眉善目的老大娘,正戴著老花鏡,手裏不停地舞動著繡花針,正在那裏忙活著。這人就是梅玉英老大娘,聽師傅說自從他上班,這位老人就騎著一輛三輪車來這裏給工人們縫縫補補,天天如此,從未間斷。不管春夏還是秋冬,不管嚴寒還是酷暑,也不管晴空萬裏還是陰雲密布,更不管刮風下雨還是下雪下漿,誰的衣服丟了扣子,刮扯壞了袖子褲腿,或者是破了個洞,安全帽沒了帽帶,她都會耐著性子,不緊不慢地給你侍弄好,還是無償服務的,大家親切地尊稱她為礦工自己的“梅老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