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雪所帶來的
雪是從午後開始下的,剛開始隻是一些不起眼的小雪屑,零散地飄落下來,像是從嚴密的天幕中偷偷跑出來的孩子,好奇地在天空中打著滾、蕩著秋千,雀躍著、歡呼著、輕盈地落在地麵,倏忽便不見了。到黃昏時,再抬頭目視窗外,已是一個銀白的世界了。從過午到黃昏,短短的幾個小時,雪在我們不經意間排兵布陣,很快便完成了一次全方位的對世界的渲染。
與雨相比,雪是個慢性子。它絕沒有雨那樣酣暢淋漓、雷霆萬鈞的氣勢,即便是所謂的暴雪,落下來也是舒緩的、輕盈的。我們常說“水滴穿石”,其實雪是得了這穿石水的真傳的,擁有一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勇氣和永不言敗的毅力和韌性。它就這樣下著,一直就這樣下著……直到世界都被它所覆蓋所改寫。
夜晚,雪依然下著。桔紅的路燈下,可以看到雪降落時一條條密密織就的軌跡線。地麵的雪已經很厚了,院子裏的車都穿上了厚厚的雪衣,樹們都戴上了高高的雪帽。下樓後,本想解救一下被雪圍困的汽車,但卻發現那裏雪太厚了,根本到不了車前,隻好作罷。路上因為有人行車碾,雪較瓷實,尚可行走。抬頭看,感覺似乎有個碩大的篩子扣在天幕上,在不停地往下篩白色的麵粉。或者是有人把天幕撕開個口子,從那裏往下傾倒雪麵,燈光下,場麵極為壯觀。城街上少有行人,偶爾有車輛閃著大燈從遠處飄來,拐彎處一個刹車,整車便滑轉了方向,像一個踉蹌的醉漢,又像一片冰麵上無力把滑的瓦片。踩著過腳的積雪走在雪路上,迎頭是密密麻麻的雪屑。雪落無聲,整個世界一派安謐。站在雪地上,身處在鋪天蓋地的雪花之中,什麼也不去想,什麼也不要想,就在這曠遠的雪野中,讓心靈隨意漫遊,無邊無際……後來看手機,看熟識的不熟識的人曬雪照,竟然有好多像我一樣的人在這個雪夜裏漫遊——愛唱歌的小夥子們迎著漫天飛雪放聲高歌;愛玩車的人在雪路上玩漂移;愛拍照的人不放過雪中抓拍;許多孩子們把一個個雪人留在了雪夜裏,也把雪鐫刻在記憶裏……一場雪似乎給我們帶來很多很多,讓人像回到童年一樣,展露出一種童真。
第二天早晨,雪霽天晴。踏雪而行,在植物園前,看到有一行歪歪扭扭、斷斷續續的腳印通向植物園內,看來已有早行人。進入植物園後,腳印漸漸稀疏,每行一步便免不了腳落雪洞中。再往裏走,人跡更稀,因雪太厚,隻能止步不前。站在那裏,感覺天空經過雪的洗禮,格外明淨,空氣也格外清新。抓起一把雪,感覺這雪也特別特別白。大概是因為雪持續的時間長,已經把天空清洗幹淨,再落下時便沒有汙染,因而純潔無瑕。古人有用雪水煮茶之習,大概也是需要用這潔淨之雪的。
說實際的,對於觀雪、賞雪,雪中尋趣,今人遠遠不及古人。單就說這掃雪煮茶,就是古人一大雅事。《通鑒長編》載:宋陶穀得黨太尉家姬,遇雪,穀取雪水烹茶,謂姬曰:“黨家有此風味否?”對曰:“彼粗人,安有此?但能於銷金帳下,淺斟低唱,飲羊羔兒酒耳。”後代以“掃雪烹茶”用為高人雅興的典故。在古代,有關雪水煮茶的古詩比比皆是:“閑來鬆間坐,看煮鬆上雪”(陸龜蒙)、“冷吟霜毛句,閑嚐雪水茶。城中展眉處,隻是有元家。”(白居易)、“酥顏玉盞捧纖纖,亂點餘花唾碧衫。歌咽水雲凝靜院,夢驚鬆雪落空岩。”(蘇軾)、“雪液清甘漲井泉,自攜茶灶就烹煎。”(陸遊)、“鵝毛小帚掠幹泉,撮入銀鐺夾凍煎。天性自寒難得熱,本來無染莫教煎。比初雖減三分白,過後應輸一味鮮。更喜輕煙浮竹杪,鶴飛不避似相憐。”(李漁)……讀過《紅樓夢》的朋友都會記得妙玉取梅花之雪煮茶的故事。用梅花之雪煮茶,愈顯高雅聖潔。這其中充溢的是滿滿的生活情趣和濃濃的雅興。
現代人自然不能與古人作簡單類比。比如,現代人會滑雪,借助那種高難度的體育運動去排遣、宣泄、釋放日常生活中累積的壓力。家鄉張家口攜手北京承辦的冬奧盛會已進入倒計時,這是把冰雪運動推向世界的一大盛事,在古代是沒有的。實際上,無論是現代的冰雪運動,還是古人雪中尋趣,都是熱愛生活的體現。無論我們的生活節奏多快,工作壓力多大,正常的生活情趣是必不能少的。下雪天觀雪賞雪悟雪,體驗雪的樂趣,或者在雪場體驗一把滑雪的激情,都會得到一種生命的快樂。“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有雪的世界那麼美,我們沒有理由不愛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