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記
家居城郊戶位高樓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站在陽台前,透過玻璃窗向外看,視野裏便可收獲一片大地的蒼茫。
田野裏的莊稼早已顆粒歸倉。有的地塊,秸杆也收拾幹淨了,隻留下稀疏的荒草;有的地塊卻還有一些參差不齊的玉米杆站立在風中,顯然也被羊群啃齧過,一副殘敗的模樣;遠處近處的樹們,枝杆雖然光禿禿的,但卻枝枝伸向天空,向人們展示著它們曾被葉子遮蔽住的另一種風格的美。大地在冬季向人們顯露出了她的本色,雖繁華落盡,一身素顏,但卻並無絲毫小家子氣,而是更加展現出一種骨子裏的大氣和厚重。
三五個村莊隱藏在冬日的原野中,它們的色調與土地的顏色極其相和,似大地上的隆起,站立在那兒,一點也不突兀,相反倒消除了大地的單調與荒涼。清晨向晚,炊煙漸起,村莊、田野的上空便會籠罩上一層淡淡的乳白色的薄紗,我以為那種意境與蘇軾《西江月》中的“馬趁香微路遠,紗籠月淡煙斜”或許有些接近吧!
遺憾的是沒有雪,沒有雪的冬季終歸是有缺撼的。雪花是上天賜給北方大地的一種神奇的花朵,有它在,北方的原野即使花香消彌,綠意退卻,但隻要有雪在,隻要有雪花飄揚,那大地便是靈動的,便是異彩紛呈的。銀白而聖潔的雪花,飄舞在天空中,飄揚在廣闊的原野上,給北方大地帶來一種超凡脫俗的大美。白色的雪花,雖然顏色單一,但其姿容卻絲毫不輸給那些春花夏草。翻開中國文學史,我們可以看到關於雪花的讚美詩要比任何一種花草都要多都要精彩。詩人們的心是敏感多情的,詩人們的眼睛更是雪亮的。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酒是新釀的米酒,酒麵上還浮動著綠色的泡沫。紅泥燒製的小火爐,爐火正旺。暮色蒼茫,是將要下雪的模樣。詩人獨坐在火爐旁,聞著淡淡的酒香,靜靜地等待友人的到來。這是多麼美妙的一種意境啊!
《三國演義》中劉備二顧茅廬時有這樣一個場景:時值隆冬,彤雲密布,瑞雪霏霏,正行間,路旁酒店中有人擊桌而歌曰:“吾儕長嘯空拍手,悶來村店飲村酒;獨善其身盡日安,何須千古名不朽!”玄德進店視之,但見二人憑桌對飲,卻非孔明,乃孔明友石廣元、孟公威也。這樣寒冷的冬日,三兩好友,圍坐在溫暖的火爐旁,小杯淺酌,吟詩作賦,談笑風生,是何等得愜意!
文人隱士在冬天這樣瀟灑飄逸,而那些蝸居於北方原野大小村莊裏的村夫俚婦們的冬天也並不寂寞。晴好的冬日,在許多村莊的大街上,向陽之處,大都會有一些“站街者”,他們在那裏或站或蹴,沐浴著冬日的陽光,家長裏短,天下大事,海闊天空地侃著。有雪的日子,他們會彙聚於村裏的豆腐房裏,炕上坐著地下站著,有人慷慨講述,有人洗耳恭聽,上演著一場場的故事會。不知不覺中,時光便隨著那冬日的風飄遠了。這種日子,雖不如文人穩士那般的愜意,倒也閑適自在得很!
在農耕社會,冬季往往正是農閑時節,因而時光的腳步是緩慢的,那是一種現代人難以體會的慢生活。如今被人們所珍視的許多民俗文化活動,正是農耕社會的產物。但現在這種慢生活卻很少有了,即便那些最偏僻的鄉村,日子也是在緊跟快趕,頂多會有一些老年人在固守著他們的慢生活,但這更像是一種反芻。村裏那些年輕人早就被裹脅到城市的快節奏中,停也停不下來。
今年的這個冬天多少有些反常,不僅沒有雪,而且氣溫也出奇得高,二九天的最高氣溫竟然能達到零上六度。俯視窗外,近二十層高的樓房背陰處的冰也在融化著。節令雖是小寒,但依然沒有雪的蹤影。窗外無雪的大地,蒼茫而寂寥,多少有些無趣。而城街上車來人往,又有誰會像我這樣,在忙碌的生活中偶爾駐足,去感知冬天的景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