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畝地的傳說 ---童年記憶之三
白水礦是個百年老礦,最早的名字叫菱角礦,後來周邊的人都習慣的稱之為北礦。解放前由私人資本家合股經營,1950年實行了公私合營,是當時渭北地區唯一的礦井。當時的煤礦管理粗放,支護材料及其方式極其簡陋、落後,礦工死亡是家常便飯,因此菱角礦的股東們在礦的東邊買了十八畝荒地,專門掩埋井下死亡的礦工,從此這片專門埋葬死亡礦工的亂墳崗就被稱作十八畝地。 上小學的時候特怕死人和埋人的墳墓,遇到墳地就繞道走,實在沒有路了,就等著路上有行人,跟著一塊走,尤其是十八畝地,提起他的名字就覺得森人。剛上學那會,十八畝地已經埋滿了死去的礦工,圓形的墳墓一個連著一個,據老人說這裏埋了好幾百井下死亡的礦工。也許是從那時起,我對礦工這個職業心裏有了抵觸。十八畝地白天很少有人去,夜晚更是無人敢去,據說晚上墳地經常聽到有鬼在哭,作為小孩子的我們聽到這種傳言更是不敢去哪裏了。因此上小學這幾年我就沒有去過十八畝地,但是心裏總有些好奇。有時小夥伴們抬杠,有人說誰如何如何膽大,這時就有好事者來一句,他膽大,看他晚上敢到十八畝地走一圈,這時說誰誰膽大的人就不吭聲了。 1976年,農業學大寨,平整土地,開荒種糧,許多墳墓都被推平,成為了耕地。我大著膽子和同學們一起去十八畝地看看,了卻幾年來好奇而恐懼的心理,卻隻見一大片莊稼地,地裏零落的有幾座新墳,心裏不免有些失落,沒有看到十八畝地原始的景象。 70年代末,文化大革命剛結束沒幾年,農村還是人民公社,十八畝地已經成為一塊平整好的頭等地,這一年大隊在這裏種了10多畝豌豆,對於我們還在溫飽線上掙紮的礦工子弟來說,剛結上豆的嫩豌豆角是一種美食,吸引著我們這群半大孩子,經常組織起來去偷豌豆角,附近的農民對我們這群礦上娃也是嚴防死守,專門在地邊搭棚,有專人看護,即便這樣,依然擋不住我們的前赴後繼。被抓住的小孩不少,有的送到學校,學校召開大會點名進行批評教育,有的農民直接把抓住的小孩送到派出所,派出所派人叫小孩的家長來領人,並對大人和孩子進行嚴厲批評,有時難免要挨三次打。第一次打是被抓住時的農民打,第二次打是派出所的警察打,第三次是家長領回家在家裏打。所以所有被抓住的小孩都不願去派出所,可是由不得自己。我自己也被農民抓住過,基本上都是踢幾腳、打幾巴掌,關進大隊飼養室的牛棚裏,黑乎乎的關上幾個小時,無產階級專政後,再進行批評教育就放了。這是我兒時僅有的一次被抓的經曆,從此以後,再去偷豌豆,愈加謹慎,被發現後就想方設法逃走,堅決不能被抓住,哪怕是跳溝逃跑也在所不惜。 有一年夏天,天空陰雲密布,狂風驟起,滿天灰塵,天仿佛提前黑了。此時能見度極低,是偷豌豆角的絕佳機會。趁著天色昏暗,狂風亂吹、飛沙走石之際,我跟著鄰居的幾位大哥哥一路小跑殺到十八畝地旁邊,幾位大哥哥觀察了一下情況說,不能直著進豌豆地,農民容易發現,咱們匍匐前進,到稍微中間的位置,哪裏豌豆長的大也多,咱們速戰速決,摘得差不多就撤,慢了就要淋雨了,花求不著。商量完畢就立即行動,一切很順利,突然雨點大了也急了,此時恨不能身長八隻手,雨點劈劈啪啪從空中砸落下來,打的臉都疼。快撤,話音剛落,傾盆大雨撲降下來,雨下的四周都成了白色,十米之內看不見人影,沒見過這麽大的雨,回頭看時,幾位大哥早已不見了蹤影。心中猛然害怕起來,拚了命似得往前跑,可是被雨水泡軟的土地泥濘不堪,根本賣不動腿,看不清路、邁不動腿,每走一步都很艱難,好不容易踉踉蹌蹌跑出幾十米,一腳踩空掉進了一個洞裏,我一聲媽呀,哭喊著往外爬,濕滑的泥土。不斷湧進的雨水,哪裏爬的上去,心理更慌了,多次試圖向外爬都失敗了。恐懼將我籠罩,正在這時,轟隆一聲,旁邊也塌了下來一個更大的洞口,光線射了進來,我才發現腳下一堆白骨和幾個骷髏,媽呀,我沒命的向那個剛塌下來,比較低的洞口爬上去,終於成功了,上去以後,恐懼逼迫我拚命向家裏跑去。 快到我們那排窯洞時,雨突然小了下來,看到家了,心裏的恐懼感也減弱了,此時我已經變成了泥人,兩隻鞋也丟了,偷得豌豆角一個沒剩下,還經曆了這樣一場危險。我擔心挨打,就在窯頂上的落水管下衝洗自己,把渾身的泥衝掉,把頭發和臉洗淨,然後仔細瞄了瞄,看到父母不注意就偷偷溜進了小房,此次行動雖然失敗了,也遇到了險情,但是由於時間短,回來早,父母沒有發現我們的行動,也就避免了一場責罰。 許多日子後,豌豆收割了,我和兩個哥哥去十八畝地哪裏,去看我掉進去的墳墓在哪裏,順便又找到了我的破涼鞋。我掉進去墳墓原來是個過去舊社會的磚窯,一些礦主為了省事,就把沒有主的、不知道身份的死亡礦工臨時埋在裏麵,平整土地時埋在了地下,那場大雨把它衝了出來。可以想象過去礦工生存的艱難,井下采煤是放炮、洋鎬、拉框,運輸靠的是人拉肩抗,礦井沒有安全係數,沒有身份的礦工死亡後也就白死了。看看現在,國家專門給煤礦製定了法律法規,礦井發展到了智能化時代,礦工的福利、勞保、住宿、人身保險、人身安全都有了保障,有的現代化礦井隻要大學生,普通人還進不去。礦工成了一個高尚的職業,工人也有了很高的社會地位,能挺起胸膛做人,有了生活的尊嚴。十八畝地原來的亂墳崗,已經慢慢淡忘在老北礦人的記憶裏。 (煤礦運營公司 周豹 5.17)